十一月中旬。

姜暮回朝谒见誉帝，交代完一应事宜之后，便风尘仆仆的去清凉殿将华嫣公主接回了驸马府。

自此，朝野无不赞誉，华嫣公主与大将军苏偃的鹣鲽情深，恩爱不疑。闺中儿女无人不羡慕，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又有这样的满怀柔情，恨不得尽数嫁与了苏偃。

夏忽望着窗外光秃秃的垂柳，漫不经心的靠在贵妃椅上，手中拿着一卷佛经，一字一句的念出了声，姜暮静静地听着，嘴角有恬淡静谧的微笑浮起。

掉了颗门牙的幼童趴在窗台上，看着殿中的两个人，他拿不出别的词语来形容两个人，只是看着便觉得美好。

幼童笑得更开心了，咧着嘴笑了起来，瑟瑟秋风吹了过来，冻得他掉牙的地方牙床生疼，幼童从窗台上跳下来，捂着嘴跑开了。

念着念着，夏忽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逐渐眯上了，手中的书扑在了脸上。

姜暮的笑意陡然漾了出来，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夏忽，伸手想为她盖上薄毯，却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神色又是一暗。

可是，看着夏忽恬静的睡颜，姜暮又觉得，如果时间就这样停止，未必不是好的。

幽篁馆。

丫鬟将一封信递到了夏忽手里，夏忽拿着信封左右看了看，问道“是谁送来的？”丫鬟摇了摇头，夏忽不知道她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只好按耐下心中的疑惑，对着丫鬟挥了挥手命她退下。

夏忽拆开了信封，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明日辰时，望仙楼一聚。落款只有两个字，故人。

夏忽拿着轻飘飘的信纸又左右翻了两圈，从简短的信笺上，夏忽看不出任何东西，故人？她在京城，如何会有故人！

夏忽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望仙楼一聚。

一边这样决定，一边笑道，人的好奇心，还真是可怕。

夏忽穿了一件极为宽大的长裙，披了披风，想了想，在袖袋里又装了一把精致的匕首，才放心的去了望仙楼。

青衫男子一见是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多余的话语和动作，找了小二带她上楼。

夏忽微微一笑，暗赞此人机敏冷静，做事滴水不漏，实在是不可多得帮手。

早有小厮替夏忽把幕帘打开了，下回探了头往里望去，便呆住了。

许久不见的，那样一张熟悉的脸，将她自炼狱中捞出来的那样一张脸。除了略带风尘之外，还是那样的光风霁月，月朗舒清。

“怎的？见到我便呆了么？”那人先开了口，看着夏忽，笑涔涔的说“你如今看着，倒比当初好了许多。”

夏忽笑道“我还以为，你这一生都不会踏出沙漠了。”

那人朗笑一声“若不是你，我还当真就不出沙漠了。”

夏忽淡笑着点了点头，叫了两个字“夜琅。”

嘻嘻一笑，落落大方的入座“亏你还记得我。”夏忽正了颜色，“救命之恩，如何敢忘？如何能忘？”

夜琅却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说起当初，却是我亏欠了你。”夏忽挑眉，笑道“你救了我的命，怎的还是你亏欠了我。天底下那还有这样的道理。”

夜琅笑道“若不是我当初固执，顽劣，没有去拿兄长生前便留下的信函，你也不必吃这么大的苦，早在你一出京城，我便该接住你的。后来，侍从等不及我去取，便亲自将信送到了沙漠，我才知道，原来，你就是兄长的徒弟，兄长生前百般嘱托要我照拂的人就是你。”

“我放心不下你，便亲自来寻你了。”夜琅道“本以为，会很困难，谁知，你竟然在这京城中搅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夏忽脑子昏昏沉沉的，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你是说，师傅生前，便已经安排好了这些事情吗？可是……师傅怎么会知道将来我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夜琅笑了笑“兄长本来就是奇人一个，这样也不足为奇。”

“兄长？”夏忽疑道“你称师傅为兄长……你是师傅的弟弟？可是……”

夜琅笑起来，颇为豪气“我本名李辙印。与兄长是亲生兄弟。但是兄长天纵奇才，少年成名，我却始终籍籍无名，阖家目光俱落在兄长身上，我不管做什么都总是顶着兄长的光环……少年时一腔热血，不甘活在影子之下才跑去了沙漠中，一呆便是五年。”

植饮，辙印。

倒是一对亲兄弟的名字。不过，如今看来，他能坦然说出这些话，心里自然是早已经释怀了。

“也亦有听闻，兄长守了一个女娃娃做徒弟，却没想到，机缘巧合，我们这样相遇了。”夜琅的声音含了笑意“果然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缘法。”

夏忽点头，也是觉得世间的事，竟然这样奇妙。

“兄长年长我二十岁，是以兄长名满天下之时我还未出生，等到兄长更为厉害，人人皆尊他无缺公子的时候，我还尚在襁褓之中。”夜琅笑得厉害，望着夏忽，“早知如此，便该和你一道出了那沙漠，了却兄长遗愿。”

夏忽点头笑道“如今，也不晚。”

夜琅为夏忽斟了茶，看着他如今的样子“倒比当时在我那里的时候温柔了不少。”夏忽垂眸，脸不由得一红“当初刚遭挫折，本无意冒犯你的。”

夜琅仍旧是笑，“当我看了兄长绘的丹青之后，我简直是抓耳挠腮一般难受。就这样轻易的放跑了你！”

夏忽咯咯一笑。心里却是疑窦百出，如此说来，难道师傅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在之前安排好了一切，安排好了接应的人，难怪师傅离去之前一直叮嘱她，若有血光之灾，便往沙漠去。可是，既然师傅早都知道结局，那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让她预防这一场灾难呢？

夏忽仔细打量起了夜琅的面容，虽说是亲兄弟，但是两人全无一点想象的地方，难怪当时没有看出一点端倪。

夜琅坦然的接受夏忽的打量，半响后，朝着夏忽问出了一句话“你还好吗？”

夏忽眉心一跳，看向夜琅，道“暮儿已经救了出来了。我觉得，已经足够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瞬间，夜琅看向夏忽的目光中，暗含了淡淡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