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长豫的宅子地处徐州偏南的地方,地处江南,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到的时候,风长豫正翘着二郎腿,歪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上晒暖。远远听见脚步声,连眼睛都没睁一下,就招呼道:“师弟呀,你就空着手来了?去,对门打二两酒来。”
南修桓置若罔闻,把紫砂牵到马厩里喂了草,这才仰头冲着风长豫喊了一句:“有人找你。”
风长豫打枝叶间探出个头来,瞄见了停在门口的马车和站在马车旁的姑娘,眯着眼睛摸摸下巴,从树上跳了下来。他拍拍衣服,薅出了插在胸口衣襟处的折扇,“刷”地抖开摇两下,人模人样地开门迎客去了:“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岫玉从车上跳下来,扶了楚辛夷下车。她穿一袭鹅黄色襦裙,向风长豫点头示意:“不请自来,叨扰了。”
“客气客气。”风长豫笑容满面,扇子一合,侧身道:“请进。”
风长豫不是个苛待自己的,宅子三进院落,修得阔绰。
南修桓借着泡茶的由头,把风长豫拉到了一边,问:“春草长上的逝水,你还有给过别人吗?或者你还知道谁有?”
风长豫闻言眉梢一挑:“怎么,有人拿着逝水行凶了?”
“是。”南修桓点点头,“陆丞相遇刺,对方刀上涂的就是逝水,中毒的是陆苒。”
“这样啊。”风长豫摇摇扇子,一点不意外的模样:“那这位姑娘,想必就是朔阳来的了?生做这般美人像,暄和长公主?”
南修桓点头。
“哎呀,阿桓你就放宽心嘛。”风长豫笑着拿折扇敲了南修桓一下,“暄和长公主这样的美人,我是肯定会和她相处愉快的。”
南修桓:“.…..”
风长豫往回走两步,又想起什么来,回头问:“对了,我看你比往常多带了个包袱,怎么回事?”
南修桓解释:“是相思剑,我要送去玉绮阁。”
“这样啊。”风长豫说:“那你先去玉绮阁吧,正好过段时间我也要去豫州一趟,你在哪等我,到时候我把事情给你解释清楚。”
“好。”
见南修桓应下了,风长豫满意地走了,还不忘嘱咐南修桓把茶送到正堂再走。
南修桓嘴角一抽,二话不说手上一送,放着茶壶和茶盏的托盘就平滑地朝风长豫的后脑勺飞去。风长豫反手接下,瞅着南修桓眼神非常无奈:“不是我说你啊,你知道我这套茶具要多少银子吗?”
南修桓扭头就走。
风长豫在他身后笑得欢。
楚辛夷品一口香茗,上等的春芜子。她生得秀丽,今日薄施粉黛,未着金银,垂眸不语的模样恬静温柔。风长豫看着楚辛夷,心说这传闻中的大楚的第一美人当真是名不虚传。只可惜那双眼睛太过锋利了点,扰了一室清静茶香。
“我常居内宅,近来有幸结识相思剑主,这才得以听听江湖风光。”楚辛夷说:“常闻‘点石成金’风公子的名声,今日托商公子的福,总算是有缘一见。近日来,有件事想要拜托。”
风长豫半眯着眼睛笑的时候看上去总有些漫不经心的清冷,他师父无锋老头活着的时候,曾指着风长豫笑言:“风小子这面相是个单薄的啊,怕也跟老头一样,孤家寡人的命啊。”
当时风长豫啐他一口,笑骂:“老头你又胡说八道,又不是要造反,扯什么孤家寡人,也不怕掉脑袋。”
此时风长豫看着楚辛夷依然是笑,他说:“那可真是太抬举风某人了。”
岫玉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盒状的东西,递给了楚辛夷。
那物件朴素得很,木制的,上面雕着朵朵盛放的昙花,却未经漆面涂层。外表长得像是个木盒,却是严丝合缝。
楚辛夷把盒子搁在桌子上推给风长豫:“我听说有一种特殊的工艺,能把木盒开口处的缝隙藏在刻纹里,外边看不出。”
风长豫拿起那木盒,详详细细地端详:“不错,是这么个东西。林姑娘今日前来,是想打开它,还是仿制?”
楚辛夷说:“我想请风公子,帮我在这盒子里,加层锁,除了‘钥匙’,没人能拿到里面东西的那种锁。”
“这个好说。”风长豫将手中盒子放下,随性地靠在椅背上,笑得惬意:“不是风某人自夸,这个活,怕是整个大楚明面上只有我能做。独一份的东西,坐地起价是肯定的。”
“这个是自然的。”楚辛夷端起茶盏送到唇边,“报酬就在盒子里,必定让风公子满意就是。”
朔阳。
昨夜下了场小雨,今晨有了些凉意。今日初一,是楚天麒每月例行进宫向皇后请安的日子。
楚天麒轻车简从,没坐轿,身边就跟着一个林十二,行至清安宫南的竹园,见越帝身边的小太监等在路旁,远远瞧见四皇子,忙不迭迎上去,说是越帝在竹园内等着他呢。
沿着竹园的一条卵石小路一路走进,便能听到轻灵水声,在溪水环绕的中间,有一个六角竹亭。越帝正在亭中。
越帝面容清隽,年轻时是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打眼一看,只觉温文尔雅,仿若清风拂面。如今越帝登基多年,时光将他表面的一点距离感无限拉长,当年的一缕清风,已由年月堆积成了高山之巅的一棵雪松。
越帝身边的宫人都留在了亭外,楚天麒挥挥手,让林十二不必跟着。
越帝面前摆着一把剑,剑鞘上镶金嵌玉,很是贵气,阳光下一眼看过去几乎要闪瞎人眼。
“坐。”越帝笑着说,语气就像是闲暇时的话家常:“听暄和说你的剑法练得不错,你看看,这把剑如何?”
楚天麒接过剑,笑道:“能让父皇拿出来的,想必是有其独到之处的。”
然后剑身仅出鞘半寸,楚天麒的脸色就变了,越帝看着他脸上写得分明的震惊,意料之中又有些好笑。
那剑外表华丽精致,内里却是锈迹斑斑。
“这是朕当年习剑时所用,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安了个这么个壳子。”越帝一手支在桌上,模样颇为感慨:“日子一晃也这么久了。”
楚天麒把剑搁在桌子上,道:“父皇正值壮年,怎会有此感慨?”
越帝摇头:“前两日去看皇后,她的模样倒是没怎么变,还跟年轻时候一样。”
楚天麒闻言抬起头,眼神里不自觉带上了两分期待来。说起来或许有些难以置信,皇后常年养病不见人,自楚天麒有记忆以来,便不曾见过皇后。宫人不能妄议主子,也唯有后来楚辛夷跟他提过两句,可也只是寥寥数语。
可越帝似乎只是一时有感,并未有下文,他看着儿子期待的目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时候也不早了,去给你母后请安吧。”
楚天麒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他起身,微笑着向越帝行了礼:“那儿臣便告退了。”
年轻的皇子身量挺拔,步伐间都是难以遮掩的少年意气,越帝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对走到他身边的元福说:“我看着,天麒这孩子,是个挺重情的人。”
大太监元福是个看样子相当憨厚的,闻言笑眯了一双眼:“这是好事啊陛下。”
越帝敛了眸,不知想了些什么,许久,开口吩咐道:“桌上那把剑,回头让人送到他府上去吧。”
“是。”
徐州。
风长豫将盒子打开来,见其中放着一张纸,他展开了大略扫了一眼,收了脸上嬉笑的轻松神色:“说句不好听的,长公主一介女流,如何能让我想我相信,这上面的东西,你做得到?”
楚辛夷抬眸正视他:“谁也不敢说有百分之百的保证,但我敢给,我就有能力给你八成的胜算,至于剩下的两成,还要看风公子愿不愿意赌这一把了。”
风长豫将那张纸重新放回了盒子里,眼眸一转,嘴角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欣赏殿下的坦诚。”然后话锋一转,他问:“但有一个问题,风某人自认没做过什么属人耳目的大事,怎么就在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现了原形呢?”
他说着话的语气有些过于锋利,听得岫玉脸色一沉,就要发作,楚辛夷倒是脾气好得很,抬手制止了岫玉,笑道:“这事说来,也算是个巧合了。”
风长豫正欲说些什么,话还未出口,便打了个转:“怎么今日,我这宅子这么热闹。”
楚辛夷不通武艺,闻言给身边的岫玉递了个询问的眼神,岫玉朝她轻轻点了个头。
原来是来者不善。
楚辛夷微笑看向风长豫,后者扶额苦笑。
楚辛夷道:“令师弟心性纯良,也是好事。”
风长豫摆摆手,拿起桌上的扇子起身:“多谢姑娘宽慰了。”然后他走进院子里,就见兰翠等在门口,手里扣着鞭子。风长豫朝她一拱手:“哎呀哎呀,来者是客,这种力气活怎么能劳烦姑娘家动手呢。”
兰翠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手上纹丝不动。
风长豫也不多言,他低头,手指温柔拂过手中的扇子,而后手指轻巧一别,金属折扇拆成了一支支单薄锐利的刀刃,如同被溅起的水花,映着日光四散而去。那折扇的用料算不得上品,它的作用只是让来人现行而已。
“不知兄台这是为何事而来?”风长豫负手立于廊下,说:“传话还是送礼?”
对方沉默不语。
风长豫笑道:“总不至于,这光天化日的,就打算取风某性命吧?”
对方站在院中树下阴影里,闻言抬手,扔过去一个长形的布包。
风长豫接过一掂,脸色就变了。袖刀急射而出拦下了正欲离去之人。而后风长豫纵身一跃,手中将那布包一抖,竟是商子桓的澄空剑。
澄空剑被扬至空中,风长豫反手拔剑出鞘,灰衣人见他来势汹汹,竟是毫无反抗之意,任由澄空剑挑下蒙面的白巾后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阿弥陀佛。”百珠低头轻笑:“施主这是何必,贫僧不过是个报丧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