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辛夷问过南修桓一个问题,剑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南修桓听了这话首先感觉到的是熟悉感。这话很多人都问过他,从师父、亲人以及朋友,问法不一而足,问题还是那个问题。南修桓的回答却一直在变。
第一次无锋问他:你看剑,是什么?
南修桓答:“剑就是剑,一把兵器。”
那年南修桓六岁,无锋听后大笑,收他为徒。
后来南修彧问他:“你为什么练剑?”
南修桓答:“惩恶扬善。”
那年南修桓十三岁,南修彧听后沉吟片刻,同意他离家行走江湖。
再后来风长豫问他:“你眼中的剑应该是什么样的?”
南修桓答:“是我的心,在做一切我认为对的事。”
风长豫反问:“惩恶扬善吗?”
南修桓摇头:“没人能评一己去评判善恶,我只看我认为的对错。”
那年南修桓十六岁,风长豫听后一言未发,给了他十二支春草长。
最后楚辛夷问他:“剑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南修桓很认真地回答:“就是一把剑。”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南修桓少时陪着南夫人去护国寺,听主持高深莫测念一句“世事循环往复”,不解其意,如今想来倒是隐隐约约摸到一个轮廓来。南修桓轻笑,什么循环往复,不过是从虚无中来,再归于虚无。就像懵懂幼子的天真之语最后成了看遍冷暖的体悟,就像从陌生走来又终归陌路的友情。
可那就太无趣了。
人由生到死,一生起起落落,最后不过一口棺椁二尺长眠地。倘若执念于一个结局,看人间尽是徒劳无益的碌碌,何趣之有?
南修桓当年执意学武,归根结底不过是一时冲动,后来他渐渐长大,掂量出手中之剑的分量,执剑的手也不曾有过犹豫。
南修桓扪心自问,哪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也不曾后悔过结交傅邈这个朋友。
楚辛夷问:“如果你和傅邈再遇到,你会对他手下留情吗?”
南修桓毫不犹豫:“不会。”
人的真情实意实在是宝贵,就好像是跗骨的毒,丝丝缕缕地渗到骨头缝里,亲情友情爱情,这一颗心塞得满满当当的,少了哪块都是空。可有些事情会比这更重要。
南修桓想,对于傅邈,相交多年,他问心无愧,而今如此地步,他也没必要强迫自己来屈就对错。是非定论,他心中已有决断,那是他心之所向,剑之所指。
南修桓飒然一笑,看向楚辛夷:“虽然这不是我所希望的,但我还是南家的子孙,读过先贤书,听过长辈训的。”
楚辛夷忽然上前一步,抬手抱住了他。
人最不能接受的往往不是某一人突如其来的离去,而是过往成烟的怅然若失。
南修桓愣怔当场。
他听到楚辛夷说:“我是大楚的长公主,不需要你保护,楚辛夷,也不会站在你的对面。”
南修桓蓦地红了眼眶。
岁月对他那样宽和,让他生而丰衣足食,让他一生悠闲快意,还让他......遇见了这样好的姑娘。
“我可能,给不了你很多。”南修桓说。
楚辛夷笑:“我要的,其实并不多。”
有一瞬间南修桓心里是为楚辛夷不值的,抛去家族背景,他也就是个持剑而立的江湖客罢了,楚辛夷一个锦衣玉食的长公主,图什么呢?
然后他又突然释怀,他还活着,尚且年轻,他有一把剑,有一身武艺,他可以出将入仕,可以浪迹四海八方,楚辛夷想要什么,他就努力去拿便是了。他总能挣得到一份认可的,配得上那个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子。
南修桓不是个工于心计的,故而楚辛夷看着他的眼睛,读出了让她欢喜不已的心思。
得遇良人,是可遇不可求的缘分。
然而风花雪月总会遇见一二煞风景的,比如楚天麒。
南修桓带回了傅凛的传话,楚天麒和南修彧一合计,顿时忙了起来,等楚天麒安顿好了接下去的事宜,一抬头就发现南修桓和楚辛夷都不见了。南修彧笑道:“长公主殿下说想出去走一走,小桓也一起了。”
楚天麒一挑眉,他姐姐想出去走一走正常,南修桓跟出去干嘛?他三步并做两步出了屋门一转弯,就瞅见南修桓和他姐姐站在一处,气氛非常微妙。
楚天麒眯起眼睛,整个人身上都是一股子不痛快的气息,存在感十足强烈,南修桓回过头,明显非常愉悦地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吃了吗?”
楚天麒:“......”
这个人真的是忒大胆,该打!
楚天麒想着就伸手去摸剑......悲哀地发现自己没带,他看一眼南修桓提在手上的归雁,咽下一口怨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楚辛夷半点尴尬也无,径自整了整发丝,笑问:“可是有什么事吗?”
楚天麒正专注和南修桓进行激烈的眼神拼杀,闻言一滞,顿时气势矮下去半截,当场溃不成军。
南修桓回头得意地冲着楚辛夷一眨眼,楚天麒只觉心累。
楚辛夷径自理了理发丝,正色道:“都布置完了?”
“是。”楚天麒一五一十汇报一遍,问:“皇姐,如果真的按照猜想,陆家和傅家究竟有什么是傅邈必须要拿到手的?”
“也许可能还有更多。”楚辛夷说:“事情的最开始,是柳青时引起了咱们得注意,那么既然要追究,不妨从柳青时来想,一个书生,遍地都是,比柳青时聪明的,有才华的并不难找,而且更好控制,那么挑选柳青时,就一定是因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是旁人不能取代的。”
“刘家曾经也是望族,也不曾听说当年是睿王一脉。”楚天麒沉吟片刻,道:“莫非是和陆家一样的原因?”
“如果只是一个物件,陆家尚能取,没道理会被一个没落的世家难住。”南修桓道:“就我对傅邈的了解,他不怎么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更何况是这样的正事。不论刘家有什么样的理由迫使傅邈必须选择他们,但柳青时来到朔阳,一定不会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的。”
“他若是有问题就再好不过了。”楚辛夷笑容宁静:“有份大礼我备下很久了,正愁不知道如何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