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修桓的出现实属意外,风长豫瞧见熟悉的剑招,实在是心情愉悦。但风公子实在是个很敬业的人,心里;乐开了花,面上还得继续苦大仇深,任谁看了都得感慨一句朋友反目世事无常。
南修桓倒是没工夫注意这些,他面前有两人,一人用刀,一人手持一杆□□,远近配合,十足的难缠。他这边打得火热,引得风长豫往这边看了好几眼,然后视线被玉流觞一鞭子抽了回来。
风长豫非常无奈:“放个水意思一下不好吗?”
玉流觞折身一脚踩在了问途刀上,再次拉开了距离,用行动否决了风长豫的提议。
风长豫在心中哀嚎,然后冷着个脸提刀追了上去。
真论起功夫玉流觞是不敌风长豫的,她接任玉绮阁主的时候尚在豆蔻之年,上一任阁主红颜薄命,连功夫都没给徒弟教全,只留下一本武谱和一个偌大的玉绮阁。玉流觞的功夫多半是她自己悟的,兼之得了点无锋和陆江雪的指点,可惜这两位都是刀剑之流,能给的实在有限。
南修桓是很佩服玉流觞的,但他更了解风长豫。他的这个师兄,看着总是一副笑脸迎人跟谁都好说话的模样,实则是个极端无情的人,心里一切的人事物都清晰地划着界限排着次序,靠前的是个宝,比起来后头的就连草都不如。眼下玉流觞很明显就是风长豫眼里排在前头的人。
不能再和这些人纠缠下去了,南修桓想。他看得分明,风长豫出了刀,哪怕是手上收着劲,玉流觞吃亏也是早晚的事情,再拖下去,莫说傅邈要起疑,只怕头一个撂挑子的就是风长豫。
这可真不是什么差事,南修桓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若是他没来,风长豫要怎么收场,难道来一出旧情难忘吗?
原本南修桓也没想太多,老规矩一人一剑牵马就打算出门,好在楚辛夷想得周到,安排了两个信得过的死士跟了来。
两个死士眼生得很,存在感也薄弱。南修桓离开朔阳的时候楚辛夷引他见了一面,从那之后一路上南修桓就没瞧见过人。这也就导致了南修桓此时的窘状,他想叫人来帮忙,但他压根不知道人叫什么。南三公子叹了口气,觉得这实在是在逼他不要脸,生活所迫,十分无奈,南修桓一脚出其不意地跳出了站圈,下一秒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救命”。
风长豫:“......”
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展开。
风长豫一愣神,南修桓就趁火打劫扯走了玉流觞,那边的四个人已经被两个死士缠上了。这两个死士功夫不差,但都及不上二位神出鬼没的功夫,眼见着南修桓和玉流觞已经脱离了战局,两人悄无声息地就没了影。看得风长豫都是一愣。
南修桓和玉流觞两个人一路马不停蹄地跑出二里地去,瞅了瞅没人追来,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回荆州吗?”南修桓问。
玉流觞盘好了长鞭,一手搭在马背上慢慢给马顺着毛,闻言摇头:“阁里暂时无事,不急。”玉流觞轻描淡写,未曾细说,南修桓敏锐得察觉到了她的言外之意,垂眸一笑,道:“这边离得不远有个小镇叫百岁,城里有家馆子菜色酒味都是上佳,去坐坐?”
玉流觞摇头:“刚脱险就这般悠闲,怕是不妥。”
南修桓也只是一提,倒也不是真的在意这一顿佳肴美酒,闻言调侃:“这可真是越混越回去了,说来跑了这么久的江湖,怎么还逃上难了呢?”
玉流觞瞥了他一眼,难得有心情开个玩笑:“人在江湖,哪有没个落魄时候的。”
南修桓惊奇一乐,好奇追问:“名动江湖的玉阁主也有落魄时?”
玉流觞笑道:“自然是有的。”
南修桓见她不大想多说的样子,没再追问,只笑道:“咱们往哪边走?北上,还是南下?”
玉流觞瞧一眼南修桓满脸的兴致勃勃,笑道:“上次去朔阳匆匆来去,倒是不曾细看其中风光。”
南修桓:“......”
合着这是出门兜了个风,又得回去。
南修桓叹口气,认命地牵马带路,越想越觉得南修彧当时建议他往流芳镇这边来是早有预谋。
然而南修桓回到南府,迎接他的只有一个老神在在的南修荀。
“回来的正好。”南修荀正专心致志地拿着一杆小称在称量一味药材,头也不抬吩咐道:“回来的正好,后院那几筐药材给我搬屋里去。”
南修桓:“......”
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实在是越来越没有地位了。
尚霖正在南修荀的药房里躺着。
南修彧回来的时候南修桓已经快和尚霖打起来了,还有个南修荀一边指使着侍女煮药一边围观看戏。南修彧脸上笑容僵了一秒,然后从善如流地转身向楚辛夷歉意一礼:“殿下见笑了。”
楚辛夷脸上确实见了笑,眼睫弯弯,映着微醺的暖阳说不出的和煦,“怎会。”
南修桓瞧见楚辛夷,当下便住了嘴,还不忘横了尚霖一眼。尚霖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差点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南修荀懒洋洋地斜了两人一眼,又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暄和长公主,然后眉梢一挑,理直气壮地发号施令:“那个半死不活的,里面躺着去。”
尚霖:“......”
尚霖非常不服:“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还是活蹦乱跳的好吗?”
南修荀冷哼一声,道:“我说半死不活,那就是半死不活,你是在质疑我的医术吗?”
尚霖:“......”
头发白了一半仍然自认英俊潇洒的老爷子一噎,把剩下的话原模原样吞回了肚子里,灰溜溜地窜回了屋子里。
南修桓旁观全程,心里只剩下一个“爽”字。
玉流觞见到楚辛夷,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叠折的方方正正的图纸来,正是当时风长豫停在朔阳城外的那艘船的改造图。当时风长豫动手改那艘船主要是为了闲来观光用,他给楚辛夷的这份,略做了些改动,装备好了就是一艘军船。
这可是实打实的惊喜了,楚辛夷忍不住眼前一亮,将图纸细心收好了。
楚辛夷来此是有正事的,陆府府库已经清查完毕了,其中大小物件都事无巨细一一核对了,没发现少了什么东西,最后将陆府一寸一寸翻找过去,在陆廉书房的书案下找到了一个空着的暗格。
“整个陆府出了陆廉自己没人知道那个暗格的存在,自然也没人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楚辛夷说。
“陆啄呢?”南修桓问:“他也不知道吗?”
楚辛夷遗憾:“陆廉从未提过,陆啄甚至很少进那间书房。”
南修桓突然想起来,追问了一句:“陆啄......现在怎么样了?”
“今年恩科,榜眼。”楚辛夷心中也不乏遗憾:“陆啄自己想得开,免了流放之罪,自己办了一间私塾,虽说入仕无望,倒也不算是埋没了一身才气。”
陆啄那个人,身上很是有两分酸儒气,入仕未必上佳,但教书绝对是合适,南修桓向来,心中倒有几分宽慰。
“前些日子我仔细检查了我师父的遗物,倒是发现了一些东西。”南修桓引着楚辛夷到了他的院子,取出了一个小臂长的匣子出来,里面七零八碎地装着一些零碎物件。南修桓拿起一本陈旧的册子,翻到其中一页,里面夹着一封信。
信是破损的,上面有被火烧灼过的痕迹。
南修桓说:“从前看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谁知前两天翻到的时候反倒觉得有点意思。”
楚辛夷将那封信展开来了,字迹娟秀,像是个女人的字。南修桓指着其中一句“世间于妾已成荒芜,唯此一份牵挂”,道:“尤其这句,像是在托付什么。”
可惜后半句被烧毁了。
“你的意思是,赤月剑可能是写信的这个人交给你师父的?”楚辛夷问。
南修桓说:“或者说,我师父之所以会收我师兄为徒,可能也是因为这封信。”
“看字迹和写信的措辞,应该是个出身良好的女子,一个已经嫁为人妇的女子,牵挂自己的孩子也是说的通。”楚辛夷有些疑惑:“可单凭一句托付,怎么能确定这就一定和风长豫有关?”
南修桓将信纸翻过来,信纸的背面有非常浅的印痕,有些泛黄:“有些蜡在做的时候掺了杂质,虽然也是蜡,但是烧得比普通蜡要快一点,有些不富裕的人家会买这种蜡来烧,这种蜡如果用于蜡封,蜡会浸透信封,透到下方的信纸上,最后凝结成蜡。”南修桓指给楚辛夷看:“这种蜡薄薄一层,时间长了也就没了,但是被蜡染过的地方纸张会有一些皱。”
楚辛夷顺着南修桓的手指,果然见到信纸背面有一些皱纹,曲曲弯弯像是某种花纹。
“这个花纹我把他描下来了。”南修桓从册子里拿出一张崭新的纸张来,上面墨迹尚新,有两个花纹,上面一个残缺的,想必是从信纸上描下来的,另一个则是完整的,像是将那个残缺的补全了一般。
南修桓说:“我查过了,这个花纹出自前朝裴家,是裴家的家徽,裴家有个女儿,嫁给了前朝最后一位太子封成曦做正妃,后来国破,封成曦弃城而逃,裴氏也不知下落。”
“封成曦是风长豫的祖父,如果写这封信的真的是裴氏,那倒也说得通。”楚辛夷疑问:“只是,按照我的了解,无锋是个江湖人,裴氏是个深闺妇人,他二人怎会有交集?”
南修桓轻笑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你可曾听过‘少年打马惊鸿过,最是春闺梦中人’这句?”
“这自然是听过的,莫非......”楚辛夷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南修桓。
南修桓叹息一声:“‘寒梅尽数佳人醉,风流无非笑谈时。’那个佳人,就是当时已经成为了太子妃的裴氏。甚至连当时封成曦能逃出城,都是我师父在接应保护,那时候裴氏已经怀有身孕了。我能查到的,就只有这些了。”
楚辛夷正想着什么,忽然一脸惊奇地看向南修桓:“我一直以为你不会管这些事的。”
南修桓笑了笑,说:“我姓南。”
楚辛夷一恍惚,觉得这话南修桓似乎说过。她垂眸一笑:“是啊,还好你姓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