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兰古斯大陆上,又多了一个伤心人。
白蔷薇墓园,潮千萋站在新砌的墓碑前,手里握着一束水仙花。
那天他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到了荆的宿舍。东西很少,一尘不染,只有空气中浮动着熟悉的气息。等他回过神来立即赶到了小渔村,却只看到沙滩上遗留的腐蚀过的痕迹。
荆哥哥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唯有那腐蚀之处有一滴浑圆的蓝色珠子。
传说中,人鱼族在心爱之人的怀里流下的真心之泪,会溶进对方的血液里,只有死亡时才会脱离体外。
那蓝色珠子与自己心意相通,无可怀疑正是重逢那天自己流下的真心之泪。
潮千萋蹲在沙滩上,蓝色珠子在手心里滴溜溜地转着。仿佛透过它,潮千萋又看见了荆最后的情形。
“傻瓜,大傻瓜一个!就算再耗费我三百年功力又如何!我剩下的愿意全都给你挥霍!”想象着荆忍受着吸髓啮骨的剧痛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潮千萋俊美的脸上不禁眉头一紧,“剩下的七百年你要我怎么活!”
他一抽一抽地啜泣着,取出瓷瓶,把那一捧沙子都放了进去。也许日后能试试招魂术吧。
他站起来,望着没有尽头的海的那一边,目光宠溺又无奈。
他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是不知不觉又溜回了荆的宿舍。抱着被子,潮千萋想把自己埋在他的气息里。泪水都快把被子浸湿了。
荆又怎么会知道,人鱼族离开大海的时候,为自己留了一片海。人鱼难得落泪,可这一番爱上了便是万劫不复。在漫长的余生里,他们将为失去与留恋耗尽灵魂。
七天过去了,潮千萋终于离开了。他带着那天荆换下来的旧衣服,为他在白蔷薇墓园立了衣冠冢。
“荆哥哥,很抱歉一直没能告诉你我的身份……我们人鱼族生活在鲨神海里,可我一直想上岸来看看……”他微笑着,絮絮叨叨地说,好像荆就站在他眼前,和他一起吹着风。他有时候翻翻白眼思索自己刚才说到了哪里,有时候又笑得弯了腰,又或是捏捏自己的脸,“……啊,对了,有一次我看到了好大一只鱼,我以前在海里见过……你一定想不到,我哥哥那块钢板也会做鬼脸呢,就像这样……看啊,我的皮肤是不是很好?我从海底挖的海泥,是不是很厉害……”
嗓子都快哑了,潮千萋坐下来,抱着膝盖,一边温柔地抚摸着墓碑。
“说好的回来嫁给我,不是说好的吗?你倒是,你倒是快回来啊……”
回答他的,只有缱绻的晚风和他此刻梦里的温暖。
徘徊在往生的彼岸,荆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心心念念的美少年,曾忍受了自己也记不清的漫长时光,在蚌壳里在海岩下在水草中修炼,才换得化为人形的一千年。十年前为了救他,自损三百年功力。常年活在海水里给了他们异常灵敏的感官,却没有赋予他们忘记的能力。
潮千萋靠在墓碑上睡着了,只有墓碑上的一行小字散发着点点荧光。
“芳草萋萋,万里花荆,甘饮沉珂同穴眠。”
魔科院地下室,空岚欧茨检查了一圈培养罐,还有一些培养皿里面各种诡异颜色的东西,白大褂也掩不住他周身的阴鸷气息。
“最近状态怎么样了?”他手里拿着一叠化验单,不耐烦地敲敲桌子。
“回、回欧茨大人,因为觉醒审判日的临近,加、加上——”
见说话之人哆哆嗦嗦的样子,欧茨更是满腔怒火,怎么今天值班的实验员这么畏畏缩缩的:“不想死就给我放机灵点!”
“是、是——加上原宿体最近一段时间活动频繁,血力值大幅上升,本来预计在明年年初的觉醒审判日提前到今年年底了。如、如果原宿体继续剧烈运动的话,血、血力值恐怕就会加速突破临界值……”
“好,我知道了。”欧茨摆摆手让他退下,之后看着玻璃罐里的黑发少女沉思良久。
空岚家,空岚欧茨难得回来一趟。博鸿看到他领了几个医生护士搬了一堆医疗器械回来,只是站在门厅冷冷地看着。
“荔雪和她也差不多放学了,快点把她们接回来。”欧茨走过他身边时目不斜视地说。
博鸿与他擦肩而过,也没有正眼看他,只撂下一句话就走了:“你好自为之!”
车上,荔雪激动地说:“姐姐,父亲大人好久没回家了。你今天下厨可别乱烧呀!”
“知道啦,瞧你高兴的!”芜夜笑着瞥了她一眼。
荔雪望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行道树,搭在车门上的手忽的轻轻一颤。
那天在墨染别馆的事,是真的另有隐情吗?
“荔雪?荔雪?到家了,你怎么不下车啊?”芜夜见她没反应,绕到另一边敲敲车窗。
“啊,在想晚上吃什么呢。”荔雪一笑带过。
“快年底了,正好有几个游历大陆归来的名医,就让他们给你们做个体检。所以我也顺便回来看看你们。”欧茨一边端起茶杯,一边和蔼地说。那模样真是堪称久别归家的慈父典范——如果芜夜没有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的话。
那冷光就好像他在看一件东西,一个实验材料,亦或是一个培养皿,而不是一个女儿。
“父亲大人辛苦了。”两人齐齐答道,之后便去了内室。
折腾了也不知有多久,芜夜简直饿得肚子疼才堪堪检查完毕。又是抽血化验又是扎针喝药,芜夜只觉得一百个不舒服。岂料到了客厅,荔雪早已等在那里了。她和欧茨说说笑笑,博鸿站在沙发的另一头沉默着。
“姐姐,你怎么花了这么久?我早就出来了!”
“我也——”芜夜连个“不知道”都还没说完,就被后面出来的医生打断了。
“恕我直言,空岚先生,大小姐身患隐疾,有些棘手。因此最好不要剧烈运动。我这里已经开好了药,就交给管家先生……”
后面的话根本还没有听完,芜夜的脑子里就“嗡”了起来。
不能剧烈运动?已经十二月了,很快就到了年底考核,这时候说这些怎么行?如果这次能侥幸赢了秀绮,就能——哪怕野笑明是请了一大堆人,她都心满意足了。
眼前又似乎迷雾重重,自己之前对于风祈勒或明或暗的拒绝,还不是因为心底不踏实?如果余下的生命有限,那何必给别人太多希望?——可这一次又怎么办,可以狠心为自己留些念想吗?
心底冷漠又死理性的声音回答了自己:“不能。”
可是又怎么拦得住心的沉沦。
野笑学长,笑起来当真是好看呐。
“姐姐,姐姐?”荔雪伸手在芜夜脸前拼命摇晃,“你怎么了?别吓我呀!”
“我真的,真的不能——”芜夜咬着唇,望着空岚欧茨。
“刚才医生说的话你应该也听到了。芜夜,身体健康要紧,你还是多休息休息吧。荔雪你也别乱跑,有空多陪陪你姐姐,照看着点她喝药。”欧茨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水,“至于年底考核的事情,最好就别参加了。我会和你阳旅叔叔说的。”
听了这一番关切的话语,芜夜却觉得身子一点都没暖起来。没待她表态,欧茨就站起来吩咐医生护士们离开,走到门口时又脚下一顿:“这里的守卫我也加强了。不用担心,休养一阵子就好了。”
芜夜的双手在袖下握成拳又松开,望着欧茨的背影,声音有些发抖:“谢谢父亲大人。”
这意味着要把她软禁吗?她越发确定空岚家,不,空岚欧茨与十年前的袭杀事件有关。
“看来,我得找学监大人谈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