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兰古斯大陆上曾有一名红极一时的“大陆第一魔药师”——她的一袭流云袍和一头若雪山巅泉的天蓝色头发以及贵妇般的高雅气质,更是让人无比尊崇。
当年她还是一名孤女时,有一位气质卓越的男子与她双宿双飞,为她鞍前马后辛苦操劳,约定待她功成名就之后再生儿育女。不料当她渐渐退出人们视线时,他却消失了。虽然她的儿子如今也是顶尖学府的翘楚、喀斯曼的明日之星,女儿的炼药术也颇有小成,但他依旧音讯全无。
饶是如此,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刀斧的痕迹。那了无皱纹、净若美玉的脸、娉婷的身姿和宛若春风莺啼的嗓音,只要是女子,见了都不免万般羡慕。
只有她知道,这般留驻自己的容颜,只是希望那个人回来的一天依然能够一眼认出她的模样——一如他离开之时。
光久学园,芜夜借社团活动的幌子留了校。这些天总是她一放学就被空岚欧茨派遣的家族侍卫“请”回家去,连博鸿也没说什么。今天她搬了秀绮出面才搞定。
“今晚你真的要去找那个什么学监吗?”秀绮手里掂着一只篮球,和她走在暮晚的走廊上。
“有些事情想去问问他。对了,你知道他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吗?”芜夜小声问。
“应该是八年前吧。”
“一个人?”
“一个人。”
“唔,好的。那我过去咯。”芜夜挥挥手,跑开了。
“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吗?”秀绮的问话只得到了她回荡在楼梯道里的回声:“不用啦!”
“真的是,路痴一个……万一找不到——等等,我好像也记不得了。”秀绮若有所思地捏捏下巴。
照着手机上的地图,芜夜艰难地寻找着。由于冬天天黑得早,有的地方灯光黯淡,再加上她个子不高有的障碍物挡住了目标,学园里同一小时内还不得使用超过五个魔法刻印导致她不能使用飞行魔法,学园的面积又不小,她想找到位于偏僻处的学监办公室难上加难。
听说学监办公室是一栋木头搭建的两层小阁楼,一楼没有围墙,是一小块菜地。平日里学监几乎闭门不出,只有在教授魔法高级知识时可能会请他出面。少有人与他接触过。
终于找到了小阁楼,芜夜不假思索地上了二楼。还未敲门,里面就传来了和蔼的声音:“进来吧。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找我。”
推开门,老人正坐在藤椅上看书,没有开电灯,用的是植物编成的盆景造型的灯,不知道是什么的种子伴随着微小的噼里啪啦声发出柔和的光。他眉宇间镇定从容,眼神锐利,不难想象年轻时也是风华绝代之人。
“学监大人,我只是想问问十年前的事,别无他意。”芜夜在他目光示意下,搬来一个凳子坐下。
老人合起书,咳了两声:“芜夜,你这般客气我倒是意外啊。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目光落到他左手大拇指上毫不掩饰的戒指,芜夜深吸了一口气:“院长当年救命之恩,芜夜无以为报。”
“救命之恩?十五年前倒是有,十年前可就没有了。”老人目光慈爱地看着她,缓缓道出过去的故事,“你母亲带着你,还有灯燃家的小子和他的母亲,一起进入了悬渊之森。但洛塔的母亲洛楠楠失踪了,后来你母亲身受重伤,遇到了我,把两个孩子托付给我。所以我就办了优芜孤儿院,直到十年前的事情发生。等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你们都不见了。我养伤两年,然后到了这里。”他云淡风轻地说着,手却有些颤抖。
“我记得您伤得很重——”芜夜刚想找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话,老人就笑了,“我筠溪就是身子骨硬朗,不过是召不出分灵而已,又没缺胳膊少腿的。”
芜夜不禁眼眶一红,沉默了一下又问,“那我母亲和空岚家有什么关系?”
“你母亲和空岚家的关系——”老人目光微沉,刚要回答,阁楼却突然摇晃起来,周围的东西乒乒乓乓砸在了地上。
“啊——”芜夜有些慌乱地急忙想结印格挡,屋顶却扑簌簌地开始坍塌。碎石块砸了下来,她吓得一缩腿,左脚腕却躲闪不及被砸了个钻心疼,都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木质阁楼会有石块砸下来。
下一秒,她就被护在怀里,从二楼的窗户飞了出去。
勉强睁开眼,芜夜却看到这个抱着自己的老人仿佛一瞬间年轻了许多。虽然白发依旧,但身姿挺拔,傲立在半空中。他左手抱着她,右手的长剑行云流水般使出繁复的招式,眼前空气浮动着酝酿出莹莹发光的大型魔法刻印,挡住了袭来的碎石瓦砾。
好熟悉的剑法!尤其是其中一个剑花挽得实在是妙绝人寰。
“野溪浣花式!”
这一声惊呼却是两个人发出来的。
尘埃落定后,芜夜发觉抱着她的老人突然间就没了力气,可掉下去的时候还拼命为她缓冲了一下。摔在地面上后,老人左手大拇指的戒指咕噜噜滚了出去,那一颗草药形状的钻石散发着柔和的光。
“呯!”突然间,一柄剑插在他们眼前一步远的地方。芜夜吓得一抬头,看到的却是野笑明阴沉的脸。
她从来没有见过野笑明如此失态,如此震怒,如此煞气缠身。
“学、学长?”她小声试图喊住他。可他仿佛没看见她一样,拔起剑又往前走了一步,戳在老人脸旁一寸都不到的地面上,溅起的干燥灰尘扑了老人一脸。芜夜这才发觉,剑尖三寸处缀了一块玉。
“这就是你当年送给我的决明剑,现在我用它杀了你,如何!”
野笑明右手握着剑杵在地上,素来英气勃发浑然璞玉的一张脸黑得吓人,好看的眉毛拧在眉心处,眼睛里仿佛烧起来了一般。
老人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芜夜赶忙扶起他,自己的脚下又是一个趔趄。
野笑明黑沉沉的目光若玄铁一样扫到芜夜脸上,她着急地说:“学长手下留情,他是好人!”
“呵,好人!”野笑明疯癫地狂笑起来,拔起剑横在芜夜的肩膀上,如神如仙的剑气当即在她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他走近两步,离芜夜只几寸的距离,“说是好人就可以丢下妻儿十五年不闻不问吗!”话毕,芜夜后颈一麻,昏了过去。
“现在的我你还杀不得。我有未竟之事。”老人轻轻把芜夜放在地上,捡起戒指,理了理衣袍上的灰尘,身子站得笔直,与野笑明不偏不倚地对视。
“别人家的事吗?劳您费心了这么多年!”野笑明收回决明剑,竖直地举起它,映着月光,似笑非笑地说。
老人无奈一叹:“别人性命之托,又怎能儿戏?况且这般风波依然未平,我现在回去,也只会给你们三人带来麻烦!”
“多大的麻烦?”野笑明手一伸,剑尖直指老人的心口。
“大到我就算万死不辞也未必能保你们周全。”老人抚摸着戒指上的钻石,无限温柔,“你想戳的地方,十年前就已经被穿透了。本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们了——等此事结束,你想戳多少次,就戳多少次吧。”
野笑明咬着牙,定定地看着他足有一分钟,才手一翻收剑入鞘:“决明剑,决明子,说是有明目之功,我看也不过尔尔!”他随即抱起躺着的芜夜,走了几步,他头也不回地还撂下一句话:“在那之前你不准死!”
空岚家,荔雪看到野笑明抱着芜夜回来,吃了一惊:“我姐姐是怎么了?”
“不小心被石头砸到了。放心,伤口包扎过了。”说着他就跻身进了门,警觉地发现多了不少暗卫,“房间在哪?”
“啊,那边。”荔雪指了一下又跑开了,“我去倒杯水。”
芜夜刚放到床上就醒了过来,看到野笑明不由得眸光一颤,急忙揪住他的衣袖:“不要伤害他,呃——”扯到了伤口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左脚包了纱布,还隐隐有血迹。
“对不起,之前在气头上,误伤了你。”野笑明眸光微敛,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没有伤害他吧?”
“没有。”野笑明对上她的目光,唇齿微动,似乎在奇怪她的态度。
“他十五年前救了我和剑一,十年前又为我们身受重伤险些丧命。”芜夜也不隐瞒,似乎在等着他也说出真相。
“他是我的父亲,野笑君。”野笑明心下也略微释然,于是准备告辞。
“学长,如果快要死了,未竟之事要怎么办呢?我是说假如……”野笑明刚走到房门口,芜夜突然又叫住他。
他略一沉吟便答道:“本来命数就不是确定的,想做的事还是放手去做吧。也许你所担忧的事情同样不可预知。”
“谢谢你。”芜夜了然一笑。野笑明点点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