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妇女敲着二郎腿，左手举着茶杯，右手抓着一把瓜子，一副要长谈的模样，我和温雅也赶忙摆正椅子坐好，准备听这个妇女的故事。

“要说张发财这个人啊，他……”

张发财出生于六十年代，父亲是个滥赌鬼，母亲是一名从良的妓女。在张发财的记忆中，不是父亲喝醉了酒在家里打母亲，就是一帮要债的拿着棍棒砍刀追着自己的父母满村子乱跑。在张发财前十年的人生里，这是他生活的常态。

经常半夜三更，张发财就会从梦中惊醒。不是父亲又开始殴打母亲了，就是又有要债的半夜找上门来了。时间长了，张发财都习惯了，他习惯了每天半夜惊醒，又习惯了醒来又马上睡着。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张发财，性格倔强又内向，整日沉默寡言，不爱和别人说话，也不爱和别人交朋友。村子里的小孩不少，但是家里人怕惹麻烦，都不让小孩和张发财一起玩，再加上张发财也不主动找这些人玩，渐渐的，张发财成了小孩子眼中的另类。

张发财一个人坐在土堆上，他们就远远喊着：“张发财，傻子，张发财，傻子。”

每当这个时候，张发财便站起来追这些小孩，小孩们便一哄而散。有时候，有的孩子被张发财抓住，免不了被拳打脚踢。而这个时候，其余的孩子就会过来帮忙。他们拳打脚踢张发财，但是张发财却像是不疼一样，抓着那人死不放手，只把那人打的满身是血。

次数多了之后，谁也不敢招惹张发财，因为孩子们都知道，如果招惹了张发财，下场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尤其是当张发财十五岁的时候，他做了一件让全村子人都害怕的事情。

那是个大白天，张发财父亲满身是血，像是一个小鸡仔一样被人提了回来。原来是张发财的父亲在外面借了高利贷，还不上钱被债主找上了门。张发财家里所有能拿来还债的东西早就被他父亲卖了，此刻他没有能还债的东西了，只能把自己的老婆，张发财的母亲卖了。

而那些人，正是来带张发财母亲走的。

张发财的父亲被人一脚踢进了门，他连滚带爬的来到里屋，对着正在给张发财缝衣服的老婆说道：“兰香，我欠了高利贷还不上了，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我把你卖了，你跟着这些人走吧。”

张发财的母亲抬头看了看他，只是淡淡说道：“原来你家里还有些祖传的产业，但却是个败家子，没有人愿意跟你，我跟了你，咱们谁也不用嫌弃谁。跟了你算是过了几年安稳日子，我也给你生了个儿子，咱们这算是谁也不亏欠谁了。等我给儿子缝好了衣服，我就跟他们走。你现在卖了我，我只求你以后卖儿子的时候，给他找个好地方。”

张发财就在院子里，母亲的这些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老是老了点，但还算是能看，买了的钱差不多也就够了。”债主说道：“估计还能卖个十年五年的，就这样吧。”

说着，债主手下的小弟上前便要拽张发财的母亲。

“我说了我可以和你们走，但是让我给儿子把衣服的口子缝好。”张发财的母亲不卑不亢。

“缝你大爷啊！”那小弟一把将衣服扯了过来，扔在了地上。

几个人拉着张发财的母亲便往门外走，但是院门口，一个人提着两把柴刀站在那里，挡住了这些人的路。

“这小鬼是你儿子？”债主看着一旁跟出来，正点头哈腰的张发财的父亲说道。

他点了点头，说道：“是我儿子，我给取名叫张发财。发财，赶紧躲开，你拿着两把刀干什么？”

“张发财？”债主哈哈大笑了起来：“就你这个滥赌鬼，连老婆都卖了，还敢给自己的儿子起名叫做发财，你他妈的是不是活在梦里？我看别叫张发财了，叫张穷蛋算了。”

说着，债主就要推开张发财往门外走。

但是张发财纹丝不动，没有一点要让开的意思。

“你这小子是不是不想活了？”债主回头看着张发财的父亲：“还不让你儿子滚远一点。”

“妈的，还不走？”张发财的父亲几脚踢在张发财的屁股上。

可张发财还是不动。

债主退到了后面去，缓缓说道：“我看这小子是存心和我们过不去了，动手。别打残了，说不准这娘们说的对，这滥赌鬼以后可能会把儿子都卖给我们。”

“发财，快走啊，发财。”张发财的父亲喊道。

说到这里，妇女将桌子上的瓜子皮往下一扫，说道：“这些都是张发财隔壁院子的邻居爬在墙头上听到和看到的，不过当债主带着小弟动手的时候，他就没敢看了，赶忙躲了起来，只是隔着一堵墙，他听到张发财家里乒乒乓乓的都是砍刀撞击的声音……”

邻居没敢看，只是隔着一堵墙听到了隔壁的腥风血雨。谁也不知道那天在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邻居听到那些人离开之后，这才重新爬上了墙。

债主们离开了张发财家，并没有带走张发财的母亲。

张发财提着两把柴刀，依旧站在院门口。只是那两把柴刀已经卷了刃，上面满是鲜血。而张发财本人，几乎也成了个血葫芦。他的身上，脸上全是血液，甚至连头发，都被血染湿了。

而院子里，几乎也已经血流成河。张发财的母亲和张发财的父亲瘫坐在一边，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在张发财的脚下，有十来根手指头，还有一整只手掌。

张发财丢下了柴刀，咧开嘴笑了起来。

那天之后再也没有人来张发财家里要过账，那天之后，张发财的父亲也再也没有出去赌过。

那些手指和断手之后是怎么处理的没有人知道，那些要债的不是什么好人，事后也没有选择报警，而这些村民，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只是这件事情传遍了村子，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更加远离了张发财一家人。

张发财家里一贫如洗，经过五年的经营，生活算是有了点起色。

张发财的父母后来承包了一小块地，种种时令蔬菜，然后卖给村口的老王，由老王统一拉到城里去卖。张发财那个时候也二十来岁，平时在城里打工，偶尔回家帮父母做做苦力活。

那天张发财早早起床去菜地收菜，远远就看到一只鸡在自家菜地里左啄啄右啄啄，将好好的蔬菜啄的乱七八糟。张发财在城里打工，知道那些城里人看重面子不注重里子。形状完好的蔬菜比这被咬成了乱七八糟的蔬菜的价钱要高一些。

虽然也就是几毛钱的事情，但是对于张发财一家人来说可是不少。

想到了这里，张发财心里就起了杀意，他从小在村子里生活，抓鸡的技巧高超。他不动声色的绕到了这只鸡的背后，然后猛地一扑，便将这只老母鸡扑在身下。在老母鸡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张发财便已经扭断了老母鸡的脖子。

张发财提着老母鸡往家走，准备吃鸡肉喝鸡汤的时候，正好被出来找鸡的刘乐看到了。

八十年代村子里的人还游走在温饱水平线附近，一只老母鸡对于一家人来说，那可是不小的财产。刘乐早上起来喂鸡的时候，发现一只母鸡不见了踪影，不是自己跑出去了，就是被人偷走了。

他赶忙出来找，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了张发财手上提着自家的老母鸡，而从样子上看，这只老母鸡已经死了。

“张发财，你为什么偷我家的鸡。”刘乐率先问道。

“你家的鸡吃了我家的菜。”张发财回答。

“你陪我家的鸡。”刘乐说道：“你家的菜值多少钱？我家的鸡又值多少钱？这老母鸡是专门用来下蛋的，你赔！”

“你家的鸡吃了我家的菜。”张发财回答。

“就是你偷了我家的你，你还不承认！”刘乐说道：“村子里谁不知道你一家人是什么人？你爸爸是滥赌鬼，你妈是妓女，你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听到了刘乐的话，张发财把鸡往地上一扔：“道歉。”

“赔钱。”刘乐说道。

两人僵持不下，张发财率先说道：“如果你不道歉，我就打死你。”

“我怕你？”刘乐说道：“有种你打死我。”

两个人都是二十来岁，两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顿时缠斗在了一块，你一脚我一拳，很快两个人身上都挂了彩。两个人从路边打到田里，又从田里打到路边。可刘乐从没有打过架，而张发财可是十五岁就站在院子里和人拼砍刀的人。

很快刘乐就满头是血。

“道歉。”张发财打一拳便说一声。

“赔钱。”刘乐被打一拳，就喊一声。

直到有其余的村民来田里干活的时候，才发现了张发财和刘乐二人。只是那个时候刘乐早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而张发财依旧一拳一拳打着刘乐的脸。

直到警察赶来将二人分开的时候，张发财依旧说着：“道歉。”

而刘乐再也不可能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