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雅的小脑袋伸了进来,做了一个“出来”的手势。
几人见状,就留下了安画微继续照顾张思源,纷纷走了出来。众人看到,在温雅身边的,还要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性。看样子,这个人就是周筱琴了。花花公子见过这个人,在戒治中心后楼一楼房间的笼子里。
没想到,她就是张思源的母亲。
这的确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一眼看去丝毫不会想到她已经三十三岁了。只是她的双眼失去了神色,仿佛已经无法聚焦,只剩下了空洞和麻木。她跟在温雅身边,站的笔直,两只手还放在胸前,像是模仿小狗爪子一样,她还时不时张嘴学着小狗一样吐舌头。
众人都发现了周筱琴的异状。
温雅将她的手放了下来,对几人说道:“我不确定这个时候让张思源见自己的母亲是否合适。你们也看到了,她一直在模仿小狗。我怀疑在戒治中心里,周筱琴就是被当做一条母狗来折磨的。有些有钱的变态,就希望自己有这么一条人形犬……”
温雅的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吐死鬼呢?”为了缓解这种气氛,闫知著转移了话题:“你们不是一起去的么?”
“是。”温雅说道:“在外面哭呢。”
“哭?”花花公子问道。
温雅点了点头:“车上,周筱琴一直对吐死鬼有那方面的动作,这应该也是被训练出来的本能,下车之后,吐死鬼就哭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不知道,是否要带周筱琴进去,我想问问你们。”
这里只有闫知著是有孩子的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闫知著。
闫知著足足沉默了十分钟,靠在墙壁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直到最后,他才开口说道:“好不容易有这么一天,不论孩子变成什么样子,父母都爱他。不论父母变成什么样子,孩子也依旧爱他们。他们已经尝尽了人世间的苦,还有什么苦,能将他们分开呢?”
温雅点了点头,带着周筱琴走进了病房。
“我就不进去了。”李佩佩说道:“我见不了这样的场面。”
李佩佩往外面走去,几人跟着周筱琴走进了屋子,心情复杂。
见到了周筱琴,张思源先是一愣,似乎不敢相信他们还有见面的那天。之后,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止不住了。他几乎是从床上跳了下来,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扑向了自己的母亲。
甚至连一个“妈”字都没说出来,一切的语言在这个时候都失去了意义,张思源嚎啕大哭,仿佛要将这三年受尽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似得。温雅已经在抹着眼泪了,不仅仅是因为声嘶力竭的张思源,更是因为毫无反应的周筱琴。
三年的“驯服”,让周筱琴成了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思考能力的“母狗”。
她已经认不出,面前的这个小男孩,就是自己的儿子。
闫知著忍着自己的泪水,可眼泪依旧滑落,作为一个父亲,他如何能看得这个场面。
他们已经尝尽了世间的疾苦,几乎已经死别,现在,又要尝尽生离的痛苦么?
太苦了,太苦了。
闫知著再也不忍心,轻轻推门走了出去。
温雅哭成了一片,在花花公子的怀里泣不成声。
就连一向坚强的安画微,也忍不住抹着眼泪。
张思源自然也发现了妈妈的不对劲,面前的妈妈,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根本已经不认识了自己。安画微阿姨曾经告诉过他,自己的妈妈很可能认不出自己了,她不是不爱自己,她只是生病了,生了一种很难治疗的病。
比所有的大人都更坚强,张思源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叔叔阿姨,你们不要哭了,我和妈妈见面了,应该高兴才是啊。小时候妈妈跟我说过,任何时候,妈妈都是爱我的,任何时候,爸爸也都是爱我的,我都记着呢。只是妈妈,只是妈妈可能不小心这句话给忘了。”
这是一个懂事到让人心疼的孩子。
大人们不明白,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力量,能让一个孩子在历尽磨难之后,依旧如此乐观和豁达。
张牦牛和周筱琴之间没有爱情,或许有一点。
可他们共同拥有一个优秀的孩子。
“不哭,叔叔阿姨不哭啦。”张思源拉着妈妈的手,让她坐到自己床边,而他则是拿起了床头的手敲琴来,轻轻敲了起来。
他边敲边唱:“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这是周筱琴三年前离开的时候,留给张思源的最后一首歌。
张思源的脸上还有泪痕,可他笑得很甜。
于是人们看到,一直无动于衷的周筱琴忽然打了一个冷颤,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已经掉漆的手敲琴。
“唱,继续唱!”花花公子说道。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那是刘九州口中弹的一点都不好的初学者,弹出的一曲节奏并不流畅的曲子,加上张思源刚刚哭过,嗓子发紧,一首歌唱得极为沙哑。仿佛人类自诞生以来的沧桑和悲哀,都在这歌声里。
于是人们看到,周筱琴忽然恸哭了起来,她伸出了一只颤抖的手来,想要去摸自己的儿子,却又僵在半空中,不能前进丝毫。张思源笑着,可眼泪又止不住了。他将自己的脸轻轻贴在了那只手上,轻轻喊道:“娘。”
这曾经是周筱琴听到过的最别扭的一个字,可现在听来,好过世间千万种语言。
花花公子注意到,周筱琴无神的眼睛,似乎又有了神韵。
她轻轻开口,说道:“儿子。”
“娘!”
“儿子。”
两个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不知道为什么,周筱琴在这一刻痊愈了。
那三年来的折磨仿佛在这一刻成为了人生中消逝的幻影,仿佛一切苦难的铺垫,都是为了母子相聚的这一刻。
一直没哭的花花公子,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忍不住了。
“这他妈的,这他妈的就是奇迹吧。”花花公子说道。
温雅鼻涕眼泪都蹭在了花花公子的衣服上:“这就是奇迹。”
人世间哪有什么奇迹。
不过一个是妈妈,一个是儿子。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