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默默离开了病房,这个时候,他们母子应该有说不完的话,这些刑警们就不用瞎掺和了。安画微似乎和这里的医生认识,她和医生说了几句话,就带着众人离开了。大家都哭得眼圈红红的,在那种环境下很自然,如今走在走廊上,就总觉得十分尴尬。
不过他们并不是最尴尬的人,最尴尬的,自然是在李佩佩怀里哭泣的吐死鬼。
闫知著正在外面抽着烟,拦住了要往外走的众人:“诶,吐死鬼年龄不大,周岁二十三,还是个孩子。但就算是个孩子,那也是要面子的。你们这样出去,他会很尴尬的。”
花花公子蹲在了闫知著身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周筱琴在儿子敲手敲琴的时候,忽然就找到了她存在的意义,精神像是恢复了正常。”
“好事。”闫知著咧着嘴:“这是好事啊,可能上天也看不过去,不忍心让这对母子再受罪了。”
“吐死鬼怎么了?”花花公子又问道:“怎么哭了这么长时间?”
闫知著说道:“记不记得罗丹的那个案子。”
“记得。”花花公子说道:“怎么可能忘记?”
闫知著又说道:“记不记得我带着你们去吃汤面,那个时候我告诉吐死鬼,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吐死鬼这孩子嫉恶如仇,怀揣着对这个世界的希望和善意。他是个好孩子,见不得别人受苦,他在生自己的气,他觉得自己没法改变这个世界。”
“他是个单纯的孩子,是一个看到别人幸福,就发自内心地开心,看到别人受苦,就由衷感到难过的人。在车上,他看到周筱琴的样子,想着她曾经受到的折磨,想着她儿子遭遇的苦难,就忍不住悲从心来。”
“他是一个纯粹的人。”闫知著补充道。
这或许是闫知著对一个人最高的评价,一个纯粹的人。
“我们这些人啊,见得多看得多了,心中难免就会麻木。”闫知著递给了花花公子一根烟:“我们知道我们根本无法改变世界,我们对自己说,嗨,这样的案子多着呢,世界的苦难多着呢,这样的事情原来有,现在有,以后还会有。我们早就忘了当时立志当警察,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那个小子不一样,从始至终,他心中的希望就没灭过。”闫知著说道:“有时候我也希望能像是这小子一样,为了一种别人看起来都发笑的理由哭泣。”
李佩佩温柔地摸着吐死鬼的头,嘴里轻轻念道:“乖,不哭,不哭。”
那是李佩佩少见的温柔,不知道她是否也有如同闫知著一样的感悟。
那天,忽然人人都很羡慕吐死鬼。
下午回到了市局的时候,有警员告诉花花公子,有一个叫做卫宙的人,在办公室里等了他好几个小时了,他说什么都不肯离开,一定要等到花花公子不可。他来到办公室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花花公子看到了卫宙。
卫宙穿着牛仔裤,套着一件老旧的皮夹克,背着一个不知道洗了多少次,已经泛白的背包,独自一人坐在有些昏暗的办公室里。他的眼睛望着窗外,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否想起了什么。
花花公子推门走了进去,说道:“卫二,你哥哥的尸体,不是已经运回去了么?”
卫二点了点头:“是,我今天是特意来找你的。”
“我?”花花公子打开了灯,坐在了他的身旁。
几天不见,卫二一侧的头发竟然都白了,像是一日就老了十岁一样。
“我想最后和你探讨一次,什么叫做自由。”卫二的语气冰冷。
这么一瞬间,花花公子觉得他有些陌生:“嗯,你问。”
“宿罪哥,你曾经告诉过我,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自由,就算从戒治中心里出去,我们还是会被更大的牢笼桎梏住,是这样没错的吧?”
“嗯。”花花公子点了点头:“没有牢笼,就没有自由。绝对的自由,就是不自由。”
卫二却是摇了摇头:“不对,我觉得你说的不对,我认为自由就是有选择,有选择就是有自由。当一个人处处都有选择的时候,这个人就是自由的。如果我哥哥有选择,他可能就不会死。”
“他有选择。”花花公子说道:“只不过他的选择是牺牲自己,救出了我们。”
卫二沉默了一会儿:“但不是人人都会做出这个选择,在生与死的选择面前,你觉得,大家会如何选择呢?”
“具体到每个人身上,自然会有他们自己的选择。”花花公子忽然觉得有些烦躁:“卫二,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你不是哲学家,我也不是哲学家。我们只是有着普通喜怒哀乐的普通人,你这样钻牛角尖下去,迟早要出问题的。”
“理不辨不明。”卫二站了起来,给花花公子深鞠了一躬:“我想你可能已经无法解答我的疑惑了,我要去别的地方了。害死我哥哥的那些凶手,判刑了多长时间?”
花花公子摇摇头:“最多的一年。他们是未成年人,而且,他们想杀死的,也不是你哥哥,而是我们。这算间接致人死亡……”
卫二点了点头,往门外走去。
花花公子跟在他的身边,问道:“你现在应该开学了吧?”
卫二说道:“我不打算去念大学了,我要找的道理,不在大学里。”
“那在什么地方呢?”花花公子说道:“你哥最希望你能上大学,你要是不去报道,你哥在地下也不会高兴的。”
“我虽然从小生活在农村,可我们哥俩都是唯物主义者,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灵魂,没有天堂,也没有转世。我做什么他看不到,他最终就是一堆白骨,一捧黄土。”
走出了门,卫二说道:“宿罪哥,不用送了。谢谢你曾经解答过我不懂的问题。”
“你要找的道理在哪儿?”花花公子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在大学里,可能在山间风里,在鱼钩里,在饭碗里,在粪坑里。”卫二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