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早在四十年前，震三山就死了？”林朝先对于这个结果有些意外，他开口说道：“但是在车上，我听死去的黄毛说过，他们拉黑车的产业，还是震三山所控制的，如果四十年前震三山就已经死了，那么这个人又是谁？”

难过大师轻叹一声，回答道：“世人多好狐假虎威，不管这个威到底是谁的。震三山早就成了传说，你是刑警应该明白，如果真有一个杀人犯，不藏头缩尾，反而天天用这个名号和人打交道，警察早就盯上他了。”

难执接着难过的话说道：“四十年前我们就已经报了警，警察了解了真相之后，认为我们属于防卫过当，不过又因为这个震三山是个人人欲得而诛之的车匪路霸，因此警方酌情考虑，并没有将我们逮捕归案。不过到底是杀了人，出家人不见血腥，而我们全部犯戒，师傅认为是他的过错，这件事情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他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言不语。”

难言也叹口气：“从那个时候开始，师傅就不怎么管理庙里的事情了，庙里的一切，都由难过师兄来管理。师兄将庙里管理的很好，又联系政府，联系商人，檀越，三千，一万，三百，六十，就这么慢慢筹款，一点点修复庙宇。我们不敢祈求佛祖的原谅，我们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过了两年，赶上大潮流，国家又开始重视起了这些古迹来，量庙也算是变得小有名气了起来，有人邀请住持去参加佛法交流大会，我们原本以为师父会闭门不出，但是这一次他选择了亲自前去。”

难当看了看难俗：“师傅出生在风雨飘摇的年代，他不知道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很多事情他都记不清了，他总觉得自己像是一出生就在这个庙里。他记得最开始的时候，这座庙就只有他和他的师傅，那时候没有盘山路，山路崎岖，这里倒像是个世外桃源。因此他也忘了，什么是恶。”

难过说道：“我知道师傅依旧无法接受杀人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再没有资格礼佛，因此借着这次开交流会的机会，离开了量庙。我们再见到他的时候，是十年后了。”

难过看着难俗：“师傅还俗了，并且很快娶了一个风尘女子，难俗，我很难说师傅和比他小几十岁的妓~女结婚是因为爱情。他或许有些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结果是可以预见的，那名妓女很快抛弃了你的父亲和你。你不愿意说，我们也不问，我不知道这十年你们是如何度过的，但是我明白，当师傅有了你之后，他再一次开悟了。”

“所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难过说道：“十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接近十一年之后，他带着不到十岁的你回到了量庙。他深深为自己的过错感到自责，他为抛弃我们而感到自责，当他看到过去破旧的量庙在十年后变得如此辉煌，人丁兴旺的时候，他把什么都放下了。”

“他告诉我们，他给你取名字叫做难俗。”难过说道：“他给你取了这个特别的名字，并把你托付给了我们。他希望我们能将你送到公立学校读书，他希望你不像他一样，不是因为整日呆在庙里长大而礼佛，而是出自内心真诚的选择。”

“他说在庙里呆了六十年不明白的道理，出去了半年就明白了。”难过说道：“师傅是在那三座坟前圆寂的。这是好事，他永远不用再承受肉体凡胎所带来的痛苦，不用承受七情六欲的纠缠，我想如今过去了二十年，他已到了西方极乐世界。”

“他是服毒而死的。”难俗忽然说道：“别以为那个时候我只有十岁，我就什么都不明白。”

所有人都齐叹一声“阿弥陀佛”。

难过说道：“难俗，你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这种事情又怎么能瞒过你呢。师傅的确是自杀，我们都是知道的。那天我们陪着他，看着他喝下了他自己调配好的砒霜。”

“砒霜？”林朝先忽然想到，黄毛就是被砒霜毒死的。

“是。”难过说道：“所以我才会对那样的死状十分了解。但是师傅走的很安详，他丝毫都没有痛苦，我们围坐在一起讨论佛法，我们在一起谈论这十年来发生的事情。他已经是七十岁的老人了，而我们，也都从二十出头的毛小伙子，变得成熟稳重多了。”

“师傅真正放下了十年前的事情，他往前迈了一步。”难过说道：“佛教是禁止杀生的，自杀更是犯了最重的杀戒。我那个时候还不明白，师傅既然已经重修佛法，又怎么要违背佛祖的意思。那个时候他只是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然后笑着离开了这个世界。”

“其实我知道，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是瞒不住的。但是难俗，那个时候我自己都不明白的道理，又怎么能和你这个十岁的孩子解释清楚呢？”难过说道：“我们瞒着你，说他只是坐在那里就去了西方极乐世界，我这辈子犯戒不少，我明白，我这样的，死后是去不了极乐世界的。”

林朝先看到一众和尚都“吧嗒吧嗒”掉着眼泪。

难过继续说道：“后来我们把你送到了公立学校读书，你也很争气，一口气读了一个博士后回来。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如今通过这个机会，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林檀越的同时，也告诉你。”

“阿弥陀佛。”

难俗摇了摇头，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

难俗今年三十来岁，而他的这些师兄，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他们之间有一种天生的无法靠近的鸿沟，显得难俗一个人格格不入。难过如今将这些事情告诉难俗，或许也是一种放下。

难过对林朝先说道：“林檀越，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让徒弟们去那里的原因。有时候想师傅了，我们这些棺材瓤子，会偷偷到那个地方哭，七情六欲，不是那么好斩断的。”

林朝先想起了黄毛的故事，他说那个庙里有男人低沉的哭声，看样子，黄毛这一点还真没有说谎。

“我想看看那三座坟墓。”林朝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