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到黎家已经快一个月了,苏宛清还没回过苏家。尽管起初对于父兄给她安排的这桩婚事多有不满,但一切已成既定的事实,更何况与黎景烁的相处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糟糕。而且,在经历了静园那一晚之后,苏宛清已经决定敞开心扉试着去接受这个男人。
于是,生活在她的眼里是风平浪静的,偶尔的涟漪也是与黎景烁和睦温馨的相处带来的。因此,平静的生活给了她足够空闲的时间去想念亲人。
婚后第一次回娘家,于情于理,黎景烁都应该陪苏宛清回去,奈何军中因人事变动,有很多事务等着他解决,只能抽出早上的时间,亲自送她过去,同苏家人一一问好后,便匆忙赶回了军营。
上次元宵节上发现有人对苏宛清图谋不轨,蓝锐亲自带人去查。可那人似乎是发现自己已暴露,后来再没出现过。但这事一日不解决,苏宛清就始终还有危险。因此,即使她是回家,黎景烁的人也守在苏府外,以防万一。
苏宛清回来,苏家上下自是一片喜庆,最高兴的莫过于苏太太。拉着她问长问短,一阵嘘寒问暖,后来竟是说到了生孩子的事上。到底是姑娘家心性,更何况她和黎景烁尚未圆房,因此聊到这个话题,不免红了脸。还好一旁的上官依替她圆了场,于是,话题就顺利转到了她的身上,变成催她和苏之卫早日生个孩子。
女人们在一起话家常,总是容易消磨时光。眼看着半天时间都过去了,苏宛清还未见到两位哥哥。只是早上来的时候,听说二人各自忙去了。又问起父亲的去向,苏宛清才得知,原来自从她嫁到黎家后,黎光成允了诺,将矿山的开采权交给了苏家,因而这些日子,苏恒远忙着矿山的事,常常也是早出晚归。
原来,他们费尽心思地要把自己嫁到黎家,不过是为了一座矿山。以前觉得自己像一枚棋子被利用,现在更像一个物品,为了满足一方的利益需求而被交换。苏宛清觉得气闷,不愿再与母亲和上官依聊下去。
于是干脆回自己房间,想收拾一些从前看的书带回去。找了一通,想起一本自己很喜欢的古籍之前落在了苏之卫书房,便决定去拿回来。走到书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了男人交谈的声音,原来两位哥哥已经回来了。苏宛清正欲敲门,却在他们的对话中听见了黎景烁的名字。
“你之前不是答应黎景烁,力保他成为陆军总司令么,怎么最后成了别人?”发问的声音来自苏之国。
“一开始我也以为黎景烁答应这桩婚事是为了这个,但那天我跟他见了一面,就是祁善求婚的那天晚上,他提出的要求是,不做这个陆军总司令。”
“他不愿受中央军管制?”
“华东一带都归他黎家军,那么大的自主权,他又何必受制于人。”
“可怜了祁善那个炮灰。”屋内传来苏之国的轻笑声。
“不,咱们得多谢他,要不是宛清那么讨厌他,恐怕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嫁给黎景烁。”
握成拳头的双手在腿侧微微颤抖。苏宛清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忍住进去找他们大吵一架的冲动,终于还是转身离开了。
虽然早就知道联姻是为了双方的利益,原本的表象都已不堪入目,没想到背后是更腌臜的交易。原来那日在夜之梦的戏码是黎景烁和苏之卫联手导演的。是苏之卫将她引到借用未婚夫来拒绝祁善这条路上,再利用舆论将她推到风口浪尖,又以女子的名节为由让她无路可退。
对黎景烁好不容易生成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依稀记得他说过“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被利用的资格。”没想到这个男人如此善于伪装,野心勃勃的男人,是不是也意味着危险十足!
拒绝了陆军总司令一职,黎景烁开始着手准备接手上海的事宜。而在这之前,他总要做些什么来让中央政府对自己有所忌惮。之前那批军火便有了用处,他需要一场军事演习。
可这军事演习想要搞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虽然黎光成已经在会议上点头,但在民主自由的新环境下,他这个主帅也做不到独断专权了。毕竟军事演习涉及到军事机密,军中部分将领是不赞成的。
一天的会议讨论下来,还有个别人持反对意见。打铁要趁热,黎景烁必须要尽快让他们点头。原本答应了晚上去接苏宛清的事也只好作罢,但命蓝锐亲自去接她回家。
晚饭过后,也不见黎景烁过来,苏太太有些担忧。早上他也是匆匆送苏宛清来了便走,不免有些担心小夫妻之间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
而苏宛清倒觉得这才是正常的。自己只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有他的江山要打,更不会缺少美人作陪。她不在家,他应该更高兴吧。
正思索间,蓝锐便来了,客客气气地同苏家人解释,说是少爷军务繁忙,自己奉了少爷之命接少奶奶回家。
同家人告别后,苏宛清跟蓝锐一起出了门,却不愿乘他的车。今日的苏宛清算是对黎景烁生了嫌隙,连带着对蓝锐也有了意见。对于黎景烁派来保护她的暗哨,其实苏宛清早已有所察觉。前几日还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想,恐怕是他对自己不信任,才派人时刻跟着她。生气地让蓝锐将那些人赶走,苏宛清独自一人走进了繁华的夜色中。
不能强迫苏宛清上车,蓝锐只得驱车远远地跟着她。没多久,苏宛清便走到了闹市区,街上的行人也变得多起来。蓝锐的车开得本来就慢,现在更是因拥挤的人潮而被远远落在苏宛清之后。
漫无目的地走过几条街,路过无数的陌生人,视线忽然被街对面停下的一辆车吸引。苏宛清亲眼看见一身戎装的黎景烁从车上下来,意气风发。随后,一个丰韵娉婷的女子也从车上下来,很自然地挽着他的手臂,同他一起笑着走进苏州最繁华的舞厅。
好像有什么刺在了心口,一阵疼痛,苏宛清愣在了原地。来不及移动脚步,身后忽然有人拿东西捂住了她的嘴。视线一直盯着前方,连挣扎都忘了。喊不出声音,苏宛清只有在心里千万遍呼喊他的名字,可此刻他的眼里只有身旁的女人。
就在进门的刹那,黎景烁仿佛感受到身后有一道目光一直在追随着自己。回头一看,却是什么也没看见。依旧是车水马龙,来来往往都是陌生人,并没有脑中所想的她的身影。
“怎么了?”陈美云顺着黎景烁的目光回头看去,以为他见到了熟人。
“没什么。”黎景烁将头转了回来,又将手臂抽了出来。一下子失去依靠的陈美云只能愤愤地跟着他的脚步朝舞厅走去。
蓝锐亲眼看见苏宛清被人抓了,就从他的眼前跑过去。立马开了车门,奋不顾身地追过去。
绑架苏宛清的只有一个男人。他从后面束住苏宛清的双手,拖着她往前走,似乎并不打算立刻要她的性命,而是要将她带去给什么人。求生的本能激发了苏宛清的抵抗,尖细的高跟鞋跟一脚踩在那人脚背上,疼得他双手一松,苏宛清趁机挣脱,拼命向前跑去。
身后的人穷追不舍,而苏宛清却是跑进了一个死胡同。无路可退,只得正面迎敌。
“谁派你来的?目标为什么是我?”
“你不用管我是谁派来的,只需要知道,有人想要你和你丈夫的命!”那人膀大腰圆,脸上的麻子随着他猥琐的笑容上下震荡,令苏宛清感到恶心。
眼看着那人步步逼近,在离苏宛清仅一步之遥的瞬间,只见她一个飞脚,正中那人下身,疼得他弯下了身子。苏宛清趁机从他身侧逃跑,却被他抓住了脚踝。
于是,一场搏斗拉开序幕。苏宛清虽学过格斗,但毕竟身为女子,又许久未练,几招过后,体力开始不支。正当她伸出右脚欲绊那人之际,却见他从腰部掏出刀子,森森寒意直逼苏宛清。千钧一发之际,苏宛清身子往后一倾,刀刃擦着脖子过去,留下一道红痕。
一阵刺痛从脖子传来,伸手捂住伤口,有血透过指缝渗了出来。苏宛清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处于劣势,忽然听见“嘭”的一声,眼前的人应声倒地。蓝锐匆忙上前扶住将倒的苏宛清。
离开胡同的时候,苏宛清回头看了一眼地下那人。枪口正中眉心,黑黢黢的伤口鲜血四溅,仿如一张吃人的血盆大口,叫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黎景烁赶到医院的时候,苏宛清还在急诊室包扎伤口。
蓝锐自知是自己没保护好苏宛清,主动上前请罪。而黎景烁也如他想象的一般,对着他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才冷静下来继续听他汇报情况。
“我已经让人去查看了尸体,看身上的纹身,应该是帮派中人。那把刀,我们也拿回来了。”说着,蓝锐将刀递给黎景烁。
从刀锋到刀身,仔细查看,黎景烁在刀柄处发现了一个被刻上去的字——“青。”这是青帮的标志,凡是帮中之人,人手一把刻有特殊字体的帮派标志的刀。
“你上次不是帮了周志坤么,怎么他们还会派人来刺杀少奶奶。这帮人,难道竟是忘恩负义之辈!”蓝锐不解,苏宛清和青帮之间会有何仇怨。
黎景烁将刀放在手中掂了掂,用冷漠的声音说到:“不是周志坤,是青帮的叛徒。”
“金九!”蓝锐想起上次上海之行,正是金九为了抢那批军火,劫杀黎景烁夫妇。那日蓝锐带人全歼金九派去的人,也继续追踪了金九的下落,但他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原来是躲到了苏州,还想伺机报复。
二人正讨论的时候,急诊室的房门被打开。医生走了出来,还没看清眼前的人,就觉得有个身影刷的一下从自己身边过去。
苏宛清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紧紧缠在脖子上,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刚从椅子上站起来,忽然被拥进一个怀抱,熟悉的气息瞬间萦绕周身。可现在的她只想拼命推开这个人。
“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黎景烁的声音里有担忧也有自责。晚上他约了军中对军事演习有异议的几位长官在梅丽斯舞厅见面。这种风尘场合,最适合作陪的就是陈美云了。确实,有她在,那些男人也被迷惑的不轻,很快就对黎景烁的观点表示赞成。正当他们观念达成一致,举杯庆贺的时候,侍从官来报,苏宛清遇刺。顾不上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黎景烁一刻也不敢耽误,匆忙赶来了医院。
此刻她安然无恙地在自己怀中,黎景烁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但内疚之情却一点也不能减轻。明知道有人盯上了苏宛清,却还让她只身在外,深陷险境,想到这,黎景烁恨不得给自己几耳光。
在自己曾试图敞开心扉去接受他的时候,发现了他虚伪的一面;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的臂弯挽着别的女人。就连现在,被他抱在怀里,也能闻到来自别的女人身上的香水味。苏宛清嫌恶地推开了黎景烁。
“怎么,你还在生我的气,”黎景烁以为她不满自己晚上未亲自去接她回家,毕竟,也正是因此才发生了这样的事。于是,咧嘴笑着想讨好苏宛清:“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
苏宛清恼的当然不是这个。心里像被堵住了,难受得紧,可又不愿与他多费口舌。绕过黎景烁,欲往门口走去,却又被他拉住了胳膊。
“我不喜欢医院的味道,我要回家。”
“好,我们回家。”见她主动提出要回去,黎景烁也连忙上前扶着她,一副标准好丈夫的模样。
许世铭不久前来这家医院任职,是一名外科医生,今晚正是他当值。刚才听同事说黎家三少奶奶被送来医院,立马放下手头工作跑了过来。当他赶到的时候,只见到了黎景烁扶着她的背影。她的身旁有他,还有他身后的那群士兵可以保护她。而自己,终究是离她的世界越来越远。
回家的路上,苏宛清没搭理黎景烁。脖子上伤口处不时会传来阵痛,于是干脆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可霸道的黎景烁偏偏要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拗不过他,苏宛清只得屈服。
一路无声回到了家。一进家门,三太太见到苏宛清脖子上缠着的绷带,一阵大呼小叫,全家上下都被引来了苏宛清房中。一番解释说明后,总算打发了众人,终于只剩下了他俩。
“你怎么还不走。”苏宛清没好气地赶黎景烁走。
“今晚让我留下来陪你吧。”黎景烁脸上堆着笑容,故意凑近苏宛清,结果那若隐若现的香水味又进了苏宛清的鼻子。
“要找你去找别的女人,别让劣质的香水味污染了我的屋子。还有,我的死活不用你费心!”终于将憋了一晚上的怒气发了出来,可也让苏宛清红了眼眶。
苏宛清的一番话听得黎景烁一头雾水,并且还莫名其妙地被她推至门外。“啪”的一声,房门被重重的关上,差点拍到他的脸。
郁闷的黎景烁无奈回到了隔壁的书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苏宛清的话。什么别的女人?什么劣质香水?猛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起身下床,拿起自己的外套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果然有香水味。原来,这个小女人吃醋了。
思索至此,黎景烁笑着将外套扔到了地上,重新回到了床上。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