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芳苓父女的到来,为苏家增添了生气。
苏恒远和苏太太都对陆芳苓很满意。陆老爷本来应该也是满意苏之国这个女婿的,但从初见他不冷不热的言行举止中,能看的出来他对自己的女儿并不上心,这让他不禁为女儿担忧。
“芳苓啊,你觉得二少爷怎么样?”晚饭后回到房里,陆老爷急切地想知道女儿的想法。
“爸爸从小就告诉过我,长大了就要嫁给他,所以在我心里早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丈夫。”陆芳苓温婉地说着,一想起那个男人,心跳总是会不自觉地加快。
“这真的是你内心的想法?还是因为他今天帮了你,一时感激才这么认为?”
“爸爸,来这里之前我并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可是一来到这里我就遇见了他。他不认识我,还能出手相助,证明他是个好人,所以女儿觉得可以嫁给他。”
“可是……”陆老爷想说可是如果他不想娶你,你该怎么办,却又不忍说出口。只能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间,只希望女儿真的能如愿嫁给他。
父女俩的这番对话被特意前来送点心的苏宛清听了去。陆老爷出来的时候她躲在了大盆栽后,待确认他离去后才敲门进了陆芳苓的房间。
陆芳苓礼貌地请她坐下,并对她特意送吃的来表示感谢。苏宛清招呼她也坐下,很自然地同她聊起天来。
“三小姐,你长得真好看。”陆芳苓一见到苏宛清就有这样的看法,这会儿与她交谈,又发现她是个和善的人,因此也不忌讳就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倒是苏宛清不好意的地笑了笑,“陆小姐你才是个大家闺秀,又淑女又温柔,我二哥要是能娶到你,可是他的福气呢。”
“三小姐说笑了,”每次提到苏之国,陆芳苓总能红了脸,“三小姐这么漂亮,一定也能嫁个好夫婿。”
“哈哈,”苏宛清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我已经结婚了。”
“呀,”陆芳苓睁大了眼睛,表示惊讶,许是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失礼,又连忙说到:“怪我孤陋寡闻,连三小姐已经成家了也不知道。”
她果然是个传统的女子,连未来夫家的情况都不了解,从前在家中一定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小姐。苏宛清替她担忧,苏之国不一定会喜欢她的。
“不知道三小姐的夫婿是个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你的,一定是人中龙凤。”陆芳苓对苏宛清的第一印象很好,不仅因为她的美丽,更因为她身上的落落大方和自由自在的气质是她所向往的。
他呀?提起黎景烁,苏宛清心中泛起甜蜜。陆芳苓提的问题,是她从没想过的,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起过去种种,苏宛清竟恍惚生出一种不了解真实的他的想法。慌忙抑制住自己内心奇怪的想法,她只简单介绍自己的丈夫在军中任职,又用了一些平常的词语形容了他两句,便同陆芳苓道了晚安,回到自己的房间。
自那日一别,她又有好几日没有见过他了。看着手边安静的电话机,苏宛清好几次想冲动地给他打过去,可又想起上一次给他打电话他在开会,以及他说自己最近很忙,便又不忍去打扰他。纠结了一番后,干脆上床睡觉,眼不见心不烦。
深夜,黎景烁又一次来到集训场地。物资装备已经齐全,后天一早他们就要奔赴战场。被林慕箫打败的唐广垠失去了日本人的支持,率残部逃到西北,与赵大帅勾结,企图将地域范围往南扩张。黎景烁此行的目的,就是收拾了这两个狼子野心的人,并收复西北一带。
从校场回到办公室,已经是凌晨了。他的房间就在办公室的里间,一张简单的床,一个小型的衣柜,还有一桌一椅,构成了他的卧室。
躺在冰冷而坚硬的床上,黎景烁久久不能入眠。要去战场的事,他一直没有告诉苏宛清,怕她知道了会担心。他不想面对离别哭哭啼啼的场面,却又担心自己一声不吭突然离开,她会更加难过。
手伸进口袋,触到一片柔软。拿出来,就着微弱的灯光,他看清手帕上的“宛”字。把她的手帕放在鼻尖轻嗅,似乎能感受到她就在身边。一夜过去,他做了决定,不告诉她自己要离开的事。他害怕她来送自己,或许她还会让他发誓一定要活着回来。这样的誓言他不敢许,便不如不见。否则,他可能真的会失去战死沙场的勇气。
今日的天气不怎么好,灰蒙蒙的,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莫名的压抑。苏宛清一大早起来后,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心绪也不宁。饭桌上的苏之国同她一样,阴沉着脸。
昨夜苏之国又一次尝试给远在北平的林诗筠打电话。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后,竟在昨晚意外的接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林诗筠迷蒙的声音,她可能是在睡梦中被他惊醒。
“诗筠。”苏之国激动的声音彻底驱散了林诗筠的睡意,握着电话的手忍不住颤抖。有多久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林诗筠的泪几乎要落下来。
自从那一次林振鹏将她关了起来,便断了她与苏之国任何联系的可能。电话被拿走,书信被监控,甚至还有暗哨监视她的行踪,他们根本就无法联系到彼此。直到黎雨秋来到这里后,借助她的帮忙,林振鹏才将电话拿回了她的房里。
下午才刚刚装上,晚上就接到了他的电话,林诗筠以为一切都是巧合,殊不知他每一天都会打很多遍。
“你究竟去哪里了,为什么我一直找不到你。”明明是责怪的话,苏之国却不能硬下语气,声音反而有些沙哑。
话筒那边传来林诗筠的低泣声,苏之国亦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调整情绪,他如实说到:“诗筠,我家里从小就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那个女孩子今天来了苏州,我们的婚事被提上了日程。但是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要娶的人也只有你一个。你等我,等我解决了这些事,一定就来上门提亲,娶你进门。”
她的处境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林振鹏也已经在为她寻找夫家了。“好,我等你,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她止住了哭声,信任的话语传进苏之国的耳中,也刻在了他的心上。
苏恒远提出让苏之国带陆芳苓出去转转,让她尽快熟悉这里的环境。看出苏之国急切的想拒绝,苏宛清连忙替他答应到:“好,我替二哥应下了。不过我也很久没有出去了,不知道二哥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呀。”她使劲朝苏之国眨眼睛,才勉强换得他的点头。
三个人在外面转了一天,因为有苏宛清作陪,苏之国完全可以不用跟陆芳苓说话,常常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她们旁边。见陆芳苓还穿着旧式的裙褂,苏宛清陪她去订做了新旗袍,买了洋装,还给她买了高跟鞋,将她完全打扮成一个新式女子的模样。她觉得或许试着改变陆芳苓,也能改变苏之国的想法。
她后来又问过苏之国,却一直没能了解到关于他和那个女人的故事。而对于陆芳苓,不知怎么,就心生了几分怜悯,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哥哥伤害了这个单纯的女子。
一整天都没太阳,傍晚时分,乌云密布,有着大雨前的预兆,三个人匆忙赶了回去。刚一下车,苏之国就问曾管家苏恒远回来了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加快脚步朝苏恒远书房走去。苏宛清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让曾管家送陆芳苓回房后,自己也跟了上去。
亲眼见到苏之国进了书房,等了一小会儿后,她才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门是虚掩着的,她屏住呼吸站在书房门口,想听听苏之国准备说些什么。一方面是想从他们的对话中了解到关于另一个女人的事情,另一方面则是时刻准备着进去替苏之国解围。二哥这冲动的脾气,她最了解不过,很有可能一言不合就跟父亲吵起来,到时候难免会受罚。
“那你倒是说说,你喜欢的那个女孩是哪家小姐。”苏宛清从苏恒远这一句问话开始听见。
“她是北平林大帅的女儿,叫林诗筠。”苏之国见苏恒远松口,以为有了希望,连忙说出林诗筠的身份。
“你说什么?”苏恒远蹭地一下站起来,一双略显老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之国,“你是说林振鹏的女儿?”不仅苏恒远惊讶,门外的苏宛清也忍不住张大了嘴巴,怎么会是林慕箫的妹妹?这让她联想起之前在上海林慕箫问过自己关于二哥的事,没想到竟是这一层关系。
“是,就是她。爸,我跟她是……”苏之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恒远打断:“不可能!你休想娶姓林的女儿进门!如果是别人的女儿,我或许还会考虑,但他的女儿,别妄想进我们苏家门!”
“爸,为什么?”苏之国纳闷,父亲和林家有什么恩怨,为何对他们的意见如此之大。
“没有为什么。和陆家的婚事,早就答应过了,不能反悔。”苏恒远很快就将话题转了一个方向,并不想在林家这个问题上与他探讨过多。
“答应陆家又如何,娶了她,陆家能给我们什么?又不像当初把小妹嫁到黎家一样,能换来一座矿山。”
“哼。”没想到他会把苏宛清的事搬出来说,苏恒远不屑地冷哼,“你还好意思跟她比,当初她不也是死活不肯嫁,最后不还是乖乖嫁了过去。”
“她又不是你亲生的,你可以不顾她的感受,用她的婚姻去换你要的利益,可我是你亲生儿子啊,爸,你不能不顾及我的感受啊!”
“住口!”苏恒远怒喝一声,制止了苏之国荒唐的话:“这种话不准再说!”
屋内的父子俩争吵得面红耳赤,屋外的苏宛清一颗心却坠入了寒冰之中。“不是亲生的”,苏之国的话敲打在她心上,难以置信地捂住忍不住想要出声的嘴,死死咬住舌头,才不至于失去理智地冲进去。
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很多被忽略的事一点点变成证据呈现在眼前。母亲送她那一条项链时,曾经说是她的母亲最珍重的东西,言外之意是她的亲生母亲另有其人吗?他们一次又一次不顾她的感受,逼她嫁到黎家,只是因为她根本不是苏家人?
一道白色的光忽然通过半开的窗户投射了进来,紧接着是雷声的轰鸣。瓢泼大雨哗啦啦落了下来。苏宛清条件反射般抱住头蹲在角落,眼里布满了惊恐。每一个雷电交加的时刻,她的脑海里总能浮现一个画面。
她看见很多黑衣人开枪杀了人,地面上浑浊的雨水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她看见有人在哭,在哀嚎。她还看见自己被人抱在怀中,在山林里面拼命的往前跑,后面有人紧追不舍。记忆是碎片式的,她分不清谁是谁。而每一个片段里都有着相同的环境背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黎景烁在会议室里坐立难安,看着窗外雷电交加,他的心思早就飘了出去。苏宛清最怕这样的天气,现在有谁陪在她的身边,她到底过得怎么样?
草草结束了会议,刚一出会议室的门,秘书就来报,说是少奶奶打电话来了。黎景烁一刻也不敢耽搁,立马跑回自己的办公室。“喂,宛清。”他担心的声音传来,电话那头的苏宛清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景烁,你来接我回家好不好。”
听见她颤抖的声音,黎景烁的心揪作了一团,“你等我,我马上来。”
不顾蓝锐在后面急着送伞,黎景烁一下子冲进了雨中,开着车立马赶到了苏府。
苏宛清的房门没有上锁,黎景烁一把推开,狂风裹挟着雨水,扑打在门口。屋内没有开灯。即使没有光线,黎景烁依然一眼就看见了角落中抽泣的苏宛清。她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将头深深埋进了双臂之中。
门打开的刹那,苏宛清抬起了头,隔着黑暗,望见那双思念的眸子,所有的坚强瞬间被击垮,不可抑制地哭出了声。
他走到她身旁,湿漉漉的身子就这样紧紧抱着瑟瑟发抖的她。
“景烁,我想回家。”
“好,我带你回家。”她不说,他就不去问为什么。无条件地答应她,对她好,是他爱她的方式。
他开了灯,忽然的光亮刺痛了她的眼。闭上眼睛之后,又缓缓睁开,才发现他竟浑身湿透了。
“景烁。”她心疼地抚上他的脸颊,触摸到一片冰冷。
“我没事,你身上刚才都被我抱湿了,快去换衣服。”现在的她,脸上还挂着泪痕,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他不能再让她难过。
她换了干净的衣服后,两个人冒着大雨连夜出了苏府。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苏宛清为什么会不告而别,只知道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没再出现在这里。
回到静园,黎景烁将苏宛清抱回床上喂她喝了一杯热水后,再哄她睡下,自己才进了浴室。
热水冲洗着他的身体,他被笼罩在一片白色热气中。苏宛清今晚的状态令他担心,但更担忧的是自己明天就要离开了,留下这样的她一个人,心中有诸多不舍。
他出来的时候,苏宛清还没有睡着。他在她身边躺下。
“景烁,我只有你了,从今以后我的生命里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苏宛清莫名的一句话,让黎景烁心中一惊。他爱抚地摸了摸她的头,一枚亲吻落在她的额头,“嗯,我是你的丈夫,是你一辈子的亲人。”
窗外的雷声渐渐停歇,苏宛清在他怀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