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之卫的人继续潜伏在黎公馆附近是为了打探苏宛清的消息。他始终认为苏宛清还在那里,只要二十四小时守着,总能遇到她出门。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苏宛清没等到,竟然等来了黎景烁的桃色新闻。这让他愈发担心苏宛清的处境,无论如何,他都要赶紧将她从黎景烁身边带走。
自从那一日黎景烁和钟书瑶上报后,他就成了小报的常客,每天都有他出席各种活动,身旁佳人换不停的新闻,报纸的销量也因此而大增。关注这些的,很多都是沪上名媛,因为那些报纸拿出了以前的新闻作对比,从前黎景烁参加不管大小活动,只要有女伴就一定只会是苏宛清,而现在她已经许久没有出现了。最后他们得出结论,黎司令和夫人的婚姻产生危机,甚至有人大胆猜测他们之间已经是名存实亡了。因而这些名媛们都想着机会来了,或许努力一把,自己就能成为新的司令夫人了。
这些事情,苏宛清自然也是知道的。在她看来,这是黎景烁对她的羞辱。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黎景烁很了解她的性格,她是个爱面子的人。所以他这一招不可谓不损了。
苏宛清心里郁结得厉害,饭也吃不下了。她都在周志坤这里住了半个多月了,若他有心,不可能查不到她的行踪,这一点又让她更难过了。独自一人窝在房里,胃里明明没有食物,却还是想吐,她怀疑自己这是生了什么怪病,因为这样的症状已经有好几日了。而今日伴随着反胃的还有小腹传来的微痛,渐渐放松心情,她又想可能是来月事了。于是上了厕所,发现并无异常,再一看日历,才惊讶地发现明明应该月初就来的月事,怎么已经月中了还没来!
周志坤被丫鬟叫到苏宛清房门口。他还没来得及敲门,苏宛清就已经打开了房门。她的脸色不是很好,周志坤担心,伸手就抚上了她的额头:“我听丫鬟说你不舒服?”
他的手还没碰到苏宛清额头的时候,就被她轻巧地避开了。“我的身体是有些不适,但不一定是坏事,你能帮我请个医生吗?”
“当然没问题。”周志坤吩咐候在一旁的丫鬟赶紧去请医生,然后又亲自扶了她进房间坐下。苏宛清的神情很复杂,周志坤只当她是担心自己的身体,柔声安慰到:“不用担心,你不会有问题的。”
没过多久,医生就赶来了。叮叮当当一堆器具在苏宛清身上测量后,医生笑着对她和屋内的周志坤说到:“恭喜先生,夫人这是怀孕了。”
什么?周志坤大惊,端在手中的杯子差一点掉了,苏宛清怎么这时候怀孕了。反而苏宛清表现得就要平静一点了,医生来之前她就怀疑自己是怀孕了,这医生只不过是给了她一个准确的答案而已,并且,医生乱说话了。“孩子是我的,与这位先生无关。”她客气有礼,倒是让医生不好意思了。
“她怀孕多久了?”周志坤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毕竟她都在他这里住了大半个月了。
“孩子已经有一个月了。”医生道出了实情,而后又叮嘱苏宛清一些需要注意的,最后又领了吩咐出去开了一些滋补的食谱,跟丫鬟交待了该如何照料。
医生和丫鬟都出去后,房间里只剩下苏宛清和周志坤两个人。她还坐在床上,被子盖着下半身,她觉得这样的场面有些尴尬。“阿坤,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麻烦你了。”她住进来之后,周志坤让她叫他阿坤,第一次见面时的称呼。
“好,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我会让人给你准备好吃的。”周志坤走出来,关上房门,眉头越拧越紧。苏宛清住在他这里,之所以没有被黎景烁发现,完全是因为他不想找,而她也不想回。可现在她怀孕了,一定会生出回到那个男人身边的念头。他不可能去做伤害这个孩子的事情,可要怎样才能阻止她回去呢?
苏宛清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躺着躺着,眼角就有泪水滑落。过去他们多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呀,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一心想要一个幸福的家庭,没想到最后分道扬镳,而她却在这时候怀上了孩子。
喜悦是大于悲哀的。她的身体里孕育出了一个小生命,流淌着她和他的血。如果他知道了会是怎样的表情呢?苏宛清在梦里告诉了他这个消息,然后就看到他兴奋地抱着她在原地转圈圈,一声声高呼“我要当爸爸了,”周围一群穿着军装的大男人在鼓掌恭喜他们。这个场景她曾幻想过无数遍,如今只能是幻想了。
家里堆了厚厚的一摞报纸,不用看黎景烁也知道这些记者都写了些什么。其实最先报道他和钟书瑶的新闻,都是钟书瑶自己安排的。他本没打算这样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之所以答应带钟书瑶出去,只是为了做给那些暗哨看,好让苏宛清也知道,惹她不快而已,没想到最后演变成他要换新夫人了,真是让人头疼。
“把这些报纸全部扔了,明天我不想再看见这样的新闻!”他厉声吩咐下人,很快那些乱他心绪的报纸就消失了。
蓝锐拿了一张请柬进来。是苏之国和陆芳苓要结婚了。黎景烁不关注这些八卦,自然也不会知道苏之国和林家那些事,因而对这桩婚事只觉得平常。
大红的请柬握在手里,黎景烁一双大眼睛渐渐聚光。这上面明确写了邀请他和苏宛清夫妇二人共同观礼。他觉得好笑,苏家人这是什么意思?明明都已经把苏宛清带回去了,还让他们夫妻二人同去,是想看他笑话吗?
请柬被他捏得变了形,“啪”的一声扔在桌上,一旁玻璃杯中的水都忍不住晃了晃。苏宛清,我倒要看看你想玩什么把戏!他已经打定主意了,婚礼他是一定会参加的,趁这次机会,让苏宛清乖乖回来。
而苏之卫这边的考虑则是借这次机会让黎景烁把苏宛清带出来,不管她是不是愿意留下,至少能确定她还活着。这么久不见她的身影,他都开始担心她的安危了。
苏宛清住在周家,几乎与外界断绝了联系,自然不会知道苏之国结婚的事。静养了几天,思念之情渐浓,或许是因为腹中的孩子,她想回到过去的生活,回到黎景烁身边,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会留自己一条命吧。然而这些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她的人生就彻底崩溃了。
刘家保被黎景烁围剿后,只带了几个亲信跑走了。但他不甘心自己苦心经营的报仇行动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所以这些天他一直没有离开上海而是寻找更佳的时机,在这之前,他找到了周志坤。
一大清早,周志坤正在院子里练武,突然有手下来报,说有人要见他。问是什么人,那人说是老朋友。
老朋友?他周志坤一生闯荡江湖,如今是兄弟的都跟在他身边,哪来什么老朋友。“给点钱打发他走吧。”说完这句,他拿起一旁的长棍,继续练了起来。
见不到周志坤的刘家保当然不甘心,他可是冒着很大风险来这里的,不能就这么回去。于是见到来遣他走的管家时,又请他帮忙再带一次话。
这一次周志坤一听说“赣南”二字就知道来者是谁了。前些日子黎景烁围剿刘家保的事他是知道的,甚至就是他告的密。这个人命真大,胆子也不小,他这会儿来见自己,是要帮忙还是报仇呢?自己思索当然得不出结果,于是让管家把他带了进来。
刘家保当然没有资格走正门,只能从后门进来。偏巧这时候苏宛清晨起散步。医生告诉她,平常多走走路,增强体质,对孩子好。管家带着刘家保就从她身旁路过。
苏宛清只是不经意的一瞥,没想到那人也正看向自己。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心中俱是一惊。那日救国联合会成立会上,苏宛清无意中见到过刘家保,她并不知道他是谁,但当时他穿着军装,所以苏宛清就直接将他归为黎景烁的人了。这人怎么会出现在周志坤家,是黎景烁发现了什么吗?可方才这人看自己的眼神分明是惊讶的,说明他事先并未预料到能在这里见到自己。她还在思索间,刘家保已经随管家走远了。
苏宛清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心中隐隐不安。
刘家保心中的震惊绝对不少于苏宛清。没想到他们一直苦苦寻找的人竟然藏在周志坤家中。这太有意思了!
一间简陋的会客厅里,刘家保见到了周志坤。
“真是不得不佩服你,生命力够顽强。”周志坤给刘家保竖起了大拇指,当然,这绝不是赞扬的意思。
“哼,你就别嘲笑我了。”刘家保也不客气,直接往藤木椅子上一座。
“你不怕死吗,还敢留在上海。来找我做什么?”
“兄弟,哥哥有难,你不能不救啊。黎景烁对我赶尽杀绝,我差点就死在他手里了。”
周志坤在心里把这人狠狠鄙视了一遍,你要死与我何关。“你想要什么?钱?”
一听这话,刘家保以为有的商量,立马龇嘴露出一口黄牙:“钱呢,不用太多,多给几根大黄鱼就行。另外,你在上海给我找处落脚的地,我现在住的地方那简直不是人待的。还有还有,方便的话派几个兄弟给我,毕竟我现在人手不够,要随时提防着黎景烁。”
他一口气提了这么多,结果只换来周志坤一句话:“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子弹倒是有很多。但是也不用浪费那么多,一颗我就能替你解决所有的问题。”说话间,枪口已经抵上了刘家保的额头。
“你……”刘家保手心冷汗直冒,他完全没想到周志坤会来这么一出。
“我还可以立马通知黎景烁,让他在你尸体上再补两个洞。”森冷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刘家保双腿发软。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他想起刚进门时见到女人。
“周志坤,没想到你也喜欢金屋藏娇啊。”话音刚落,他明显感觉到枪口又往他额前送了送。“你看到了什么?”
“你说我看到了什么,我就看到了什么。”刘家保听出周志坤话语里闪过的一丝慌乱,于是渐渐放下心来。
“就算你看到了什么,也无所谓,你以为你还会有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吗?”
“周老板,”刘家保忽然换了称呼,从商人的角度来跟他谈判,“你别忘了,你只是个土匪出身,而我怎么着也是个实打实的军人,我会蠢到自己一个人来你家?更何况,那个女人在你家后花园那么高调,你以为我的人不会看到?若我死在这里,恐怕你会更麻烦。黎景烁会以为你我是一伙的,你抢了他的女人,给他戴了绿帽子,你以为他会放过你?”
手里的枪放了下来,周志坤咬牙切齿到:“我最多给你一点钱。”
能拿到一点东西,这样总比空手好。刘家保同意了。拿了钱,欢欢喜喜地出了周公馆,当然,还是从来时的那条路。他很精明地用眼神扫了一遍周围的环境,当目光到达二楼一个房间时,他看见窗口有个黑影动了动。
“派人跟着刘家保,必要时,”说到这,周志坤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另外加派人手看好后院。”
晚间吃饭的时候,苏宛清始终以一副探究的眼神去看周志坤,这让他很不自在。嘴里的饭嚼了半天都咽不下去,他猜测苏宛清可能是想问关于刘家保的事,因为他已经从管家那里得知,早上这二人是打了照面的。
正考虑着该怎么跟她说的时候,倒是苏宛清先开口了,“今天早上来的那个人,我好像见过。”
“啊?你……你认识他?”
“他是黎景烁的手下。”苏宛清语气有些怏怏的,可她这样子倒让周志坤松了口气,又听见她继续说到:“那日成立大会,我见过那人,他穿的是军队的衣服,应该是黎景烁的手下。”
“是的。”周志坤干脆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他今天来找你什么事?是他……发现了我在你这里吗?”苏宛清一双大眼睛里含着几分期待。
“对,他知道你在我这里了。你怀孕的事,我也自作主张告诉他了。他总是孩子的父亲,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仇什么怨,他也有权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至于怎么解决,就要看他对你的感情了。不过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他接受或是不接受,我都会护你周全的。”
“嗯。”苏宛清点了点头,这次她很赞同周志坤的做法,她也觉得该让黎景烁知道。当晚,她在期待和忐忑中度过。她其实不相信黎景烁真的有那么绝情,真的要置自己于死地,尤其是现在有了他朝思暮想的孩子,也许他会来接自己回家,他们还能回到从前。
与此同时,这一晚周志坤又重新做了部署,撤掉跟踪刘家保的人,后院加派的护卫换到了苏宛清房外,当然,也不是大张旗鼓的,否则看起来就像是监视她了。
一切在周志坤预料之中,隔天的夜晚,刘家保来了。带着两个手下,他们很顺利地潜入了周家后院,又来到苏宛清房间所在的位置。此刻的他被噬血的激情充斥着身心,完全忽视了自己怎么能轻易进入到这里。
然而一切在他们到达苏宛清房门外时了阻发生意外。不知从哪里突然冲出一群人,一见到他们就开枪。房门内的苏宛清自然是被惊醒了,慌忙批衣下床,但她不敢开门。
直到这时刘家保才知道自己中计了,这根本是周志坤在请君入瓮啊。但是正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已经到了苏宛清房门口,抓不走她也得卸了她一条胳膊。于是在两个手下的掩护下,他冲进了房间。周志坤也早已潜伏在暗处,正欲出手,没想到刘家保竟冲进了房间。
当他也赶进去的时候,就开始后悔这个计划了,因为他把苏宛清放在了最危险的位置。
刘家保推门进来的瞬间,苏宛清一个侧身躲在了门口,趁他不注意,从背后一脚踹上他的背,令他一个趔趄趴到在地,但是手里的枪没有掉。所以他立马翻身对准苏宛清,“啪”的一声,子弹擦过她的衣服打在墙上。
空手到底对不过子弹,更何况苏宛清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己的肚子,她可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虽然周志坤的人很快就冲了进来,但她还是被刘家保抓住了。枪口抵在她的太阳穴上,刘家保拉着她一点一点向窗户靠近。
“赶紧把枪给我放下!”喊出这话的是周志坤,此刻他正举枪对准刘家保。
哼,放了她,怎么可能。刘家保在心里冷哼,如今这形势,他怕是活着出去的机会都没有了,必须得牢牢抓住手里这个人,才有机会逃命啊。他没说话,依旧在靠近窗户,直到无路可走了。
苏宛清呼吸变得急促,怀孕初期,她因为心情不好,导致身体比较虚弱,这下脸色都泛白了,周志坤心里更急了。
“你们怎么能这么残忍,连孕妇都不肯放过!”周志坤开始用言语攻击了。刘家保一听,倒确实是一愣,这个女人什么时候怀孕了。而在他愣神的一瞬间,周志坤的子弹直直射了过去。好熟悉的一幕,曾经也有个人为了救自己,说话让歹徒分神,然后一枪击毙了对方。只不过这一次不同,子弹只打在了刘家保肩膀上,他受伤的一瞬间就把苏宛清给扔了,然后跳窗逃跑了。
离开了钳制,苏宛清身子一软,在落地前被周志坤捞在了怀里。“他真的要对我赶尽杀绝吗?”她听见自己沙哑而凄楚的声音,两行清泪落下,随后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