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樱能够醒来，黎景烁自然是高兴的，他没有辜负组织的期望，尽自己的能力保住了一位重要同志。他从苏州一路风尘仆仆赶回上海，直接去了别馆，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这里竟然有客人，而客人正是他的大哥，白樱的旧情人黎景煜。

黎景烁进门后，有人跟他汇报黎景煜在白樱房里，他上楼的时候便刻意放轻了脚步，他不想打扰里面聊天的两个人。

白樱是早上的时候醒来的，黎景烁早就吩咐过，只要她一醒来，就要立马通知自己，而黎景煜前几天已经为公务来了上海，早上去黎景烁办公室找他的时候，意外的接了那通电话，因为别馆里的人并不知道黎景烁去了苏州。

虽然白樱始终不肯在自己面前承认身份，黎景烁也没有告诉过他，但黎景煜肯定白樱就是青木樱子，曾经相爱的人，就算换了脸也能从她的一颦一笑中感受得出来，更何况仅仅是换了一个名字呢。之前白樱因为许世铭受伤的事他也听说了，却没有办法来看她，早上得知她终于醒后，便立马赶了过来，这会儿，他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而白樱半坐着靠在床头。

白樱和黎景煜都是侧脸对着门口，黎景烁站在外面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却能看得见两个人脸上偶尔会露出笑容，那画面竟无比和谐，黎景烁仔细对比了一番，似乎这两人更相配。外人眼里的黎景煜总是一副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形象，其实他骨子里也有一股倔强，只是被生活隐藏了。素心在他身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贤妻良母，却不能算他的红颜知己。在那两个人相敬如宾的婚姻模式里，黎景烁感受不到多少爱情。他想，或许白樱才是真正懂黎景煜的那个人。

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这样的想法，他不能在思想上对不起大嫂。黎景烁自己虽然很招女人喜欢，但他对感情却是专一的。爱上苏宛清以后，他的心里便只有她了。因而即使黎景煜和白樱再相配，那也只能是过去式了。想到这里，本来打算等在外面的黎景烁走了进去。

“景烁，你来了。”黎景煜站了起来，面对黎景烁，其实他心里很疑惑，自己很早之前就已经跟他说了白樱的身份，为什么他还会把她留在身边。再看他如此着急地来见白樱，他甚至怀疑黎景烁是不是对她动情了。

“大哥。”黎景烁先跟黎景煜打过招呼后再走到床边，低头看着那个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女人，轻声说到：“你终于醒了。”白樱能够感觉得到他在说完这句话后舒了一口气，心里莫名就涌起一种满足感。

一旁的黎景煜看得出来，从黎景烁进来开始，白樱的目光就一直在他身上，看来他的猜测没有错。本来白樱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他也只能以黎景烁大哥的身份来看望她，这会儿他得走了。

黎景煜走后，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不一样了，黎景烁坐了下来，表情凝重，“叫医生来检查过了吗，身体还有哪里不适吗？”

“早上医生已经来过，说我已经没有大碍，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那就好。我很佩服你的勇气，是你让我知道原来女性也可以有这样大无畏的革命精神。”

这话惹来白樱嘴角淡淡的微笑，不过笑容很快就被她收起来，然后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有些事其实之前我就准备跟你说了，但是因为许世铭的事耽误了。上一次跟日本人接头的时候，他们已经根据我上交的布防图对华东进行战略部署了，他们的野心很大，恐怕会从华北开始，企图快速侵占全中国！”

“邪不胜正，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一定会被中国人粉碎的。”既然已经知道日本人可能性的计划，他就准备去联系北平的林慕箫，让他做好应对准备。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白樱又开口了：“还有一件事。”

她犹犹豫豫的态度让黎景烁觉得这是一件很不好的私事，果然他听到她说：“日本人想对苏宛清下手。”

“什么？”在黎景烁惊诧的目光中，白樱向他解释了自己得到的情报。日本人企图杀了苏宛清，以稳固她在黎景烁身边的地位，随时可能行动，让她配合。当时刚收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她也是十分震惊的，但是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下来，在她的请求下，上级同意了让她亲手执行这个计划。不过因为她受伤昏迷一直没有实施，日本人倒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现在她醒了，他们一定会催她尽快解决苏宛清。

眉头深锁的黎景烁深深吸了一口气，问到：“你打算怎么办？”

“再用一次诈死，和许世铭一样。”

“不可能！”她的话立马被黎景烁打断，“许世铭‘死’在上海，之后可以回到组织内部，但是宛清不一样，她诈死之后，让她去哪？难道要我们一辈子分开吗？”

黎景烁说的不无道理，白樱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到：“我在山口跟前的形象不算辛辣狠毒，我若是真杀了一个无辜的女人，才不像我了。”

听见这话，黎景烁眼前一亮，点了点下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说到底他们只是不相信我，怕我不能在你身边稳住脚跟。苏宛清不一定要死，如果她可以暂时不在你身边，威胁不到我，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暂时是什么意思？我要等多久，我的妻子还不能留在我身边吗？”黎景烁的语气明显有些激动了，他生的是日本人的气，凭什么外来的侵略者可以干涉他的生活。但是白樱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现状：“对山口他们来说，你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威胁。还记得当年在西北战场，你剿灭了他们整整一个团，还有你毁掉的烟土，让他们的枪口早就指向你了。苏宛清是你最亲的人，也就是你最大的软肋。现在将她护在身边，一时保得住她的性命，但你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她，日本人还是会从她下手。你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是一名将军，要带你的兵赶走日本鬼子。你可以血战沙场，却不能忍受她受伤害。暂时的放手，全身心地去对付山口，对付日本人，你们在一起的日子还长着。”

白樱长长的一段话说到了黎景烁心坎里，这中间的利害关系他不是不知道。要对付日本人，就必须要没有后顾之忧。尽管现在心里还生着苏宛清的气，甚至恨她的无情，但这并不能蒙蔽自己的感情，他很清楚，自己是爱着她的。

苏州，静园，苏宛清站在镜子前整理衣服。旗袍的领子再高，也遮不住脖子上的伤痕，外衣再厚，也止不住身上的痛。她的目光有几分呆滞。外面响起了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停在楼下。是黎景烁来了，他昨天临走的时候说过，今天会亲自来接她回家。

回家吗？苏宛清自嘲地笑了笑。他已经很久不住在那里了，每日在别馆陪着白樱，只有她一个人住的地方还算家吗？在她还在想这些事的时候，黎景烁已经上来了。一推开门，就看到站在镜子前的苏宛清。他的目光停留在她手边，脖子上的伤痕，那是他疯狂的痕迹，过了一天没有消，反而更深了。

透过镜子，苏宛清看到了他的眼神。忽然嘴角一勾，转过身来对着他，“看到这些是不是很有满足感，我是你的女人，这是你留下的烙印。是不是没看够，或者觉得不够深，”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去解旗袍的扣子了，“这一点点怎么够，想看便多看一点吧。”

在她解开第三粒纽扣，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肤时，黎景烁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这个女人是一定要气他才开心了。他将她的手甩了下去，亲自将那三粒纽扣扣了起来。

“你好像只会脱我的衣服，从来没有帮我穿过衣服，这还是第一次。”他的耳边响起她嘲讽的声音，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隐忍着替她扣好旗袍后，冷漠地侧过身子对着她说到：“跟我回家。”

“回家？回你家吗？是公馆还是别馆？或者还有别的私宅。我这个人喜欢清净，不爱跟别的女人住在一个屋檐下。”

“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其实黎景烁来，不是打定主意要接她回上海的，如果能够将她留在苏州，其实对她更好，但她说出来的话却深深伤了他的心。他不止一次表示过自己与其他女人没有关系，她却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不相信。他一直很想问她，许世铭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我算什么？但他不敢问，怕答案会毁了自己所有的希望。

“我今天是来接你回去的，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如果你不想回去那就留在这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想我们之间需要好好冷静一下。我知道你一时还不能接受许世铭真的死了，我给你时间，足够的时间去怀念他！”说完这话，他负气离开，而苏宛清真的没有一点挽留的意思。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甩下一句话：“你的东西我会让人给你送过来。”

“好。”从黎景烁提出要走，到他真的离开，苏宛清只说了这一个字，不带任何感情，好像是佣人接受主人的吩咐般。在黎景烁没有看到的时候，她的眼角有泪水滑落，可是很快又干在风中。

这一年春天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仲春时节。苏宛清在静园的日子过得很平静，黎景烁真如当初说的一样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冷静，越是冷静，心就越发没了温度。她之所以一直留在这里，是因为还想看一次海棠花开。从孟春到现在，经过了最美的花期，如今已经开始凋落了，满地落红，在雨水的浇打下显得无比凄凉。

白樱答应黎景烁的事情做到了，在她的请求下，山口决定放过苏宛清，不仅仅是因为白樱终于成了黎景烁身边唯一的女人，还因为他查到了苏宛清的身世。她是莫雪茵的女儿，他一生最爱的那个中国女人的女儿。苏宛清是她留下的血脉，他当然要好好珍惜。

很久没有见过黎景烁的苏宛清那日上街的时候，意外遇见了钟书瑶，那个爱黎景烁爱到死去活来，几次三番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女人。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苏宛清当然不准备主动与她说话，可钟书瑶好像压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巴巴地往她跟前凑。

“我当是谁这么大手笔的买珠宝，原来是被打入冷宫的司令夫人，看来司令对你也不算绝情，好歹还给你留了钱。”时间恍如昨日，回到当年两个女人第一次见面的珠宝店，只不过这一次她们并没有因为看上同一条项链而争执。

苏宛清本不欲理睬，可是再好脾气的人也不能任别人讽刺而忍气吞声。“钟小姐，这条宝蓝色的项链更适合少妇的气质，像你这种大龄未婚的，还是戴些颜色鲜艳的，才更容易吸引男人的目光。”说完这话，她嘴角淡淡一笑，对钟书瑶可谓相当不屑了。

钟书瑶难得没有失态，她忍住情绪说到：“你也不必挖苦我，你自己不也成了弃妇了么，就连这正牌夫人的头衔恐怕也快要拱手让人了吧。”

“让出这个头衔我一点也不介意，不过让给谁也不会让给你。钟书瑶，我真替你感到悲哀，等了那么多年，费尽那么多心机，到最后还是走不进黎景烁心里。你不愿接受爱你的人，一生都在追逐得不到的爱，不觉得辛苦吗？”这段话出自她的真心，谁做这个司令夫人她不在乎了，对钟书瑶的同情也是真的。

她的话算是深深触动到了钟书瑶的心灵，这么些年来艰苦的心路历程被她简单的几句话就说得明明白白，她何尝不觉得辛苦呢，明明知道黎景烁的心里从来没有爱过自己，却还是飞蛾扑火般的投入感情。从小一起长大的友情，也早已被她一次又一次陷害苏宛清的事耗光了，如今黎景烁怕是连她的面都不愿见了。今日偶遇苏宛清，跟她说这些话不过是想逞口舌之快，哪知揭开了自己的伤口。

苏宛清看见钟书瑶眼里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然后那个女人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留下一句：“你得到了又如何，终究还是会失去的。”她的话并没有打击到苏宛清，因为这是她早已明白的事实。看着钟书瑶落寞的背影，苏宛清无奈地摇了摇头，很快便忘了今日这一段插曲，只不过她没想到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钟书瑶了。

钟书瑶说的没错，她的司令夫人的位子恐怕是坐不稳了，黎景烁和白樱之间的关系好像更亲密了。她坐在客厅里看报纸，头版头条是黎景烁和白樱在一起的照片，她很清楚，这一次不再是黎景烁为了气她而故意做出的新闻了，他们的婚姻早就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