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景烁和白樱的配合下,他们截获数封日本人的电报,为组织提供了重要信息,也为军队战略部署指引了正确方向。黎景烁越发觉得白樱的存在很重要,可是她再重要也只是组织上的同志,根本无法代替苏宛清在他心中的地位。
黄昏的余晖洒在二楼的阳台上,苏宛清坐在藤椅上看向远处的天边,手里捧着一本书,书页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之前黎景烁派人把她的东西送来的时候夹在书里一起带过来的。照片上的人正是她记不清楚的亲生母亲和她的表姨。第一次见这张照片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另一个女人,直到今天偶然看到时候才发现这个女人不正是北平香山官邸里的琴姨吗。
天气有点凉,她的腿上盖着薄薄的毯子,这样窝在阳光里很容易犯困,思绪一点点飘向远方,眼睛也渐渐合上,以至于楼下有车开了进来她也不知道。
黎景烁一下车就看到了阳台上的苏宛清。他在车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就这么静静地抬头望着她。他上楼的时候脚步很轻,深怕自己走路的声音会惊醒她,因为刚才进来的是,银铃告诉他,这段时间苏宛清的睡眠一直不是很好,难得可以在白天的时候能睡着。
推开门,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空气里除了阳光的味道,还有她身上独有的香气。黎景烁缓缓走到她身边蹲下来,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忽然一阵心疼。看的出来,她瘦了很多,脸上的颧骨越发的明显了,白皙的脸庞没什么血色。这段时间她一定过得很不好吧,黎景烁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却在刚碰到她的时候就将她惊醒了,看来她的睡眠始终很浅。其实,苏宛清真的睡着了,只是即使在睡梦中,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黎景烁的存在,才会在他刚刚碰到自己的时候就醒了。
睁开眼看到黎景烁的一瞬间,苏宛清的眼眶忍不住发酸,她仰起头,止住了差一点就要流出来的眼泪。
“宛清,你瘦了。”黎景烁还是捧住了她的脸庞,那皮肤细腻的触感是久违的温暖。可是下一秒苏宛清的一句话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我们离婚吧。”
他捧住她脸的手忽然就收紧了,苏宛清感受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在他开口前抢先说到:“这不是气话,是我慎重考虑后的结果。你说我们两个人需要时间冷静,这段时间我好好想了想在一起的这几年,不是不爱你,只是我累了,也怕了。我自己的生命一次次受到威胁,我可以不在乎,但是世铭哥死在了你的枪下,孩子也没了,你父亲到底是被我大哥害死的,血债总有偿还的那天,我不想再夹在你和苏家之间,我再也承受不了直面亲朋好友死亡的痛苦。”
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黎景烁没有放开手,就这样接住了她滚烫的泪水。“其实对你而言,白樱存在的意义更大,我也不知道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但是你能一直把她留在身边,一定是有你的道理。相比之下,我只会拖累你,成为你的负担。你不仅仅是我的丈夫,也是一军统帅,心无旁骛地带兵上战场才是你的使命。我相信你对我的感情,但我已经没有勇气爱下去了,我们之间隔了几条人命,这是你我都跨不过去的坎。”
她一直在说,黎景烁静静地听着,内心早已波涛汹涌。“你真的这么想离开我吗?”说这话的时候,他终于拿下双手,放开了苏宛清的脸。而她趁机将脸转了过去,“我知道你一直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答应过只有我一个妻子就不会再娶别人。如果你对白樱有情,不该因为我让你错过她,离了婚以后,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各自嫁娶!原来你跟我离婚是想嫁给别的男人。跟我在一起就这么让你感到痛苦吗?你是觉得一直有人在等着你吗?苏宛清我告诉你,许世铭死了,周志坤也死了,别妄想着离开我嫁给他们其中一个了!”黎景烁情绪有点激动,以至于说出如此荒唐的话。
而坐在他对面的苏宛清却是一脸惊诧,周志坤怎么就死了?尽管周志坤曾试图拆散他们夫妻二人,但流落在外的那段日子,苏宛清还是感激他的,若不是他及时相救,或许她早就死在刘家保手中,而且即使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也对她礼貌有加。只是后来回家后没有和他再联系过,并且当初血洗青帮赌场的事被黎景烁压了下来,她也根本不知道。没想到时隔半年,竟然从黎景烁口中听到他的死讯。“周志坤,也是你杀的吗?”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没错,是我亲手杀死他的。和许世铭、祁善一样,每一个觊觎你的男人都该死。”这些其实都是他的气话,那日他放过了周志坤和阮秋心,后来他们去了哪里,是生是死,他都不知道,而许世铭也根本没有死。可他偏偏把这三个男人放在一起讲,不过是为了气苏宛清,因为她知道祁善是怎么死的。
他可以说气话,苏宛清却当真了,因为她相信,亲手杀了周志坤这种事黎景烁是干得出来的,这让她心中的怨念越发的深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才说到:“你的爱我承受不起,黎景烁,放我走吧。”
“说到底你还是要走?”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所以才会酿成一个又一个悲剧。让我们结婚,是两个家族的愿望,为此第一个牺牲的是李云。你失去了青梅,我也不能和自己的竹马在一起。如果我没有因为那次逃婚遇见林慕箫,或许他就能接受雨秋,两个家庭门当户对,这一段良缘不难成就,而她也不至于有现在这样的遭遇。后来……也许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会被利用,害死了你的父亲。陈美云、祁善、世铭哥、周志坤,不管哪一个都不会以死来终结年轻的生命,还有那个无辜的孩子……如果我们一定要坚持继续走下去,不知道还会造成多少悲剧,会牺牲多少人的生命来成全我们已经残破不堪的婚姻。”
酒馆里的黎景烁耳边一直回响着今天苏宛清说的最后这段话,以及她说完这些话之后痛哭的声音,无论是她的一字一句,还是一滴眼泪,都像刀子扎在他的心上,整个人即将支离破碎。手边的酒倒了一杯又一杯,却如何都醉不了。
苏宛清是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说出这番话,但思维却是极其冷静的,一个人住在静园的日子,她想了很多很多,才有了这番算得上彻悟的感想。
后面的几日,黎景烁没有回上海,他让蓝锐把所有的文件、电报、电话全都转到苏州来,他想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却并没有住进静园,因为苏宛清不想见到他。
或许是因为藏在心里的情绪一下子宣泄了出来,那天跟黎景烁谈过之后,苏宛清就病了。不过这个消息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尤其是黎景烁。于是终日待在房里,只让小莲去给她买些药回来。如此过了三日,身体情况稍微好了一点,整日不见阳光,整个人身子都变虚了,她想上街去走走。
早上出门时还有点阳光,午饭过后天就变阴了。苏宛清也没了心情,她是特意一个人出来散心的,这会儿打算回家了。穿过一条小巷走到熙攘的大街上,她意外地看见了黎景烁,以及他身旁的那个女人。与此同时,天空飘起了细雨。
黎景烁和白樱从华庭饭店出来,刚走到门口准备上车,他就看见了站在马路对面的苏宛清。他和苏宛清,一个想,巧合遇见,一个想,命中注定。
他让白樱先进了车里,自己快步走向马路对面的苏宛清。可她一见他过来,立马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没走几步,胳膊就被他从后面抓住,但他的动作很轻柔,深怕会伤了她。“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走不掉,苏宛清只得被迫将脸转了过来:“小莲不是在准备结婚的事么,最近很忙,银铃她们都在帮着她,我就自己出来走走,左不过在这附近走走,也没什么。”在她说这话的时候,黎景烁的目光一直在观察她的脸,苍白的脸几乎没什么血色。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他的眉头皱在了一起,话里满是心疼。
“一直陷在痛苦的泥沼中,不知道何时才会解脱,如何能过得好呢。”说这话的同时,苏宛清的嘴角微微上扬,她竟然在笑。而她的目光却是越过黎景烁,一直看向马路对面的车子,隔着玻璃和白樱的视线有一瞬的碰撞。
黎景烁到底是放开了她,他现在已经害怕同苏宛清说话了,她竟然把与他在一起比作痛苦的泥沼。
“她在等你,快去吧。”她知道白樱在等他,也知道他一定会走的。
“我先送你回去。”他想让苏宛清上车,先送她回家,却遭到了她的拒绝:“你太不懂了,我没有说我现在想回家,急着送我回去做什么。”与此同时,从车上传来一阵喇叭的响声,是邹良提醒他要走了。白樱今天来见他,是以公事为由,亲自带来了组织上最新的消息。而现在,他们是要赶去太仓,名义上是中央军部署,实则是那里有受伤的同志需要他们的援助。
时间不多了,他每耽误一分钟,同志们就多一分危险,他必须要走。“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早点回去。”说完这话他便转身朝马路对面走去。苏宛清一直目送着他背影的离去,直到消失在车门后。透过半开的玻璃窗,看到他与白樱并肩而坐。
雨在这一刻下大了,行人纷纷撑起了伞,苏宛清一个人走在匆忙的人群中,忽然好像没了方向。刚走出几步,一辆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还是黎景烁。他从车里走下来,薄唇紧抿,目光深邃,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走到她身边。蓦然间,她头顶的雨就消失了,而伞柄也转交到了她的手上。他和她在伞下静静对视了片刻,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里。“嘭”的一声,车门关上,随后便消失在街头,车轮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行人的布鞋。
后视镜里苏宛清撑着伞的背影一点点变小,直到隐没在街道的转角。这一刻,黎景烁终于明白,他们之间还相爱,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傍晚时分回到家的苏宛清发低烧了。这次是怎么也藏不住了,沈妈叫了医生过来,给她打了针也开了药,一番折腾之后,苏宛清便睡着了。
黎景烁在深夜赶了回来。带着一身的疲惫,在客厅沙发上坐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坐了多久,就抽了多久的烟。最后好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一样,终于在时针只想十二的时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缓缓向楼上,那间房走去。
走到门口,他闻了闻自己身上,有烟味,有汗味,还有血腥味。她不喜欢这些味道,会让她难受的,于是他又转身去了楼下的浴室。直到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他才走进房间。
床头的灯被他打开,亮度调到了最低,苏宛清沉沉的睡颜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因为还有些发烧,她的脸上难得出现一点红晕,在暖黄色灯光的映照下有一种岁月静好之美。轻轻在她脸颊上印下一枚吻后,黎景烁也上了床。虽然动作很轻微,还是惊醒了苏宛清。
很久没有与他同床共眠了,在他躺下后,苏宛清发出了一声轻叹,即使低不可闻,黎景烁还是听见了。他心里一软,从后面抱住了苏宛清,软软的身体很安静地靠在他怀里。最后一次的温柔,两个人都很珍惜。
苏宛清这一觉睡得难得安稳,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心睡一觉了,第二日在晨光中醒来,烧也完全退了。只是身旁的人已经离去了,被子里还有他淡淡的气息。苏宛清的心有一瞬间的空洞。
楼下响起了车子发动的声音,这是他要离开了吗。苏宛清急忙下床,光着脚走到窗边,果然是他的车正在往外开。她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该喊什么,只能愣愣地看着车子离开静园。等她将目光收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桌上的一份文件,是一份黎景烁已经签了字的离婚证书。苏宛清这辈子看过很多的字,却从没像这次一样,将一张纸上的文字一个个刻在了心上。
她和那个男人终于没有关系了,一如很多年前,绝不肯做黎家三少奶奶,如今终于恢复了自由。可是为什么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眼泪反而越流越多,直到打湿了手中的纸。离婚证书下面还放了一张静园的地契,他把这个自己设计,并为她改造的园子留给了她。
门外的人都听见了门内苏宛清的哭声,那声音持续了很久,众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停地敲门,她却始终不肯开。直到很久之后,大概是眼泪流尽了,她终于打开了房门,一双红肿的眼睛吓到了众人,可她却淡然一笑,对管家说到:“沈妈,以后这里的主人只有我一个了。”以后的路,我要自己一个人走了,这一句,没有说出口,只是她内心的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