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得到的利,景王一系已经全部得到了,要名望有名望,要钱财有钱财,这公道怎么讨回来?为了一个庶民萧汝玉,把所有得利的人全部压下去,有可能吗?
没有一点儿可能,这不是简单的是与非,这是权力和金钱,黄河已经如萧汝玉所愿得到了良好的治理,而功成名就对景王来说,还是安放在妻族的头上对他最有益处,至于萧汝玉憨厚憨傻的一片丹心,就像引入渤海的黄河水,是被废弃的。
李斐说完了这些,心情难免沉重些,都说无毒不丈夫,上位者行事可以手段毒辣,不择手段,但是,至少要做到赏罚分明吧,这一点胸襟都没有,景王殿下,是没有人主之德。而和一个没有胸襟的人较量,赢了倒还罢了,输了就不知道要被怎么清算了。
李斐深深的蹙了眉头,赵彦恒从背后拥抱住李斐,双手环抱,扣在她的腰上。李斐垂了眼,身体靠在了赵彦恒的身上。
一时寂静,光线倾斜透过车帘子落在李斐的眼睑上,赵彦恒连忙伸手去挡住光线,李斐已经支起身来道:“日头已经西斜了,我要走了。”
“怎么走了,进我的王府逛逛吧,里面还是有几处不错的景致。”赵彦恒还抱着李斐,轻柔的低吟。
李斐转头来看着他,渐渐笑了,波光流转:“以后吧,今天还要去二姐家里,是真要去二姐家,和二姐有好些话要说呢。”
“那好吧,今天也是我来得晚了,本来只是去谢一回三姐,午时二哥三哥去看五哥,就一处谈了一会儿,让你空等了好一阵子,以后你要来,早使人来说一声,我这里站在门口的人,嘴巴还是严谨的。”
赵彦恒只得命人把宋多福请出来,又和李斐细细喁喁的说了几句,宋多福已经出来了,向赵彦恒行了一礼,上了马车。
赵彦恒和程安国目送了马车离开,程安国暗暗紧了紧拳,最终把宋多福的话告诉了赵彦恒,前面自然要说起他遇见许敏的事,因为赵彦恒之前嘱咐过,宣国公府对李斐抵触的任何人他都要知道,顿一下之后,又补了一句,对宋多福不善的人,他也要知道。
许敏针对宋多福,是许敏看宋多福不顺眼,才往她心头上扎刺,还是有人在背后挑唆了许敏,才让许敏看宋多福那么不顺眼。
许敏来了宣国公府,也才那么几天而已。
就那一眼,她如此思之念之不能忘却吗?
程安国冷肃的面容之下,心颤了颤。
赵彦恒敛尽了李斐来过的笑意。
中军八面将军重,河外尖斜步卒轻。宋多福就是李斐放在宣国公府的步卒,看在李斐的面子上,那种不善之意已经那么明显了,往严重了说,这是对李斐毫无敬畏之心的,然后再往深想一想,许敏只是一个秀才的女儿,她本人是有才有貌,但是自身的才貌在即将成为襄王妃的李斐面前算个屁,那么是谁给她这份依仗,是宣国公夫人许氏?还是……宣国公府大姑娘,内定的长兴侯世子夫人,朱妙华!
蔡氏之死,查了那么几个月,赵彦恒这一边是查出了一点眉目,和景王有那么一点关系。
景王有什么理由谋害蔡氏?前世今生,赵彦恒都找不出景王需要让蔡氏闭嘴的理由,然后蔡氏死后一个月,本该是元祐二十九年的状元卢平早死了,他放在卢平身边的吴鹤和石八月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在蔡氏死前二十余天,李斐差一点出事,是谁?有非杀李斐不可的理由,或者说是,李斐死了,谁能得利,谁能痛苦。
死之一字,安放在李斐身上,赵彦恒这样想一想,心就被一把尖刺不断的挑着,遏制不住的心痛,因为对赵彦恒来说,上一世是上一世,这一世是这一世,李斐于他而言,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
上一世,他继位之初是有很多反对的声音,说他伪造先帝遗诏的声音都有,然后那些势力合股在围场发动了一次袭击,李斐就是给他挡了一支冷箭去的,李斐死后,他的脑子一片茫然,就那么抱着她的尸体许久,直至太阳东升西落,繁星布满夜空,第二天的旭日照常升了起来。李斐的尸体,他就那么抱了一天一夜,冰冰冷冷,也不准入殓,最后是李夫人把她带了去。
那件事情瞒不住,在他一生的执政生涯里,那是他最没有理智的时候,结果所有人都知道,郭太妃身边的陆夫人对他的意义不一般。
赵彦恒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他其实不太愿意去想前世之事,原来当久了皇上的,眼睛一挣又做回了王爷,这种日子要是没有李斐相伴,是真够憋屈的,而且前世他在皇位上坐了好多年,也就是说,他有点年纪了,而他现在只有十八岁,多么青春的岁月!
赵彦恒撑着脑袋继续往下想,当皇上的,天天的生杀予夺,他享受了人间多少富贵,就承受了人间多少怨念,光是当年围场之后,卷入刺杀风波的,死了多少人,流放了多少人,几大家族烟消云散,这样想来,他的敌人是太多了,恨他,恨不得他痛苦的人是有太多了。
如果这里头,如他一样,有一个人重生了,心怀怨念重生。
中军八面将军重,河外尖斜步卒轻。
对那些人来说,李斐是他的步卒,他在中军帐内,要杀他不容易,那么先杀他一卒,断他一臂!
这种报复,也他妈挺痛快的!
景王器小,这话说得不错。
蔡氏,许氏……还有朱妙华,她们要是重生的,就都有了杀李斐泄愤的理由!
赵彦恒冷静的,凛然的,把前世恨他的,怨他的都作为了怀疑的对象,最后轻描淡写的看了眼程安国。
以为这一世他们没机会见的,许敏进京第二天就遇见了,还真是孽缘。
前世程安国在左迁途中疾病去世,死讯传到程家,许敏也是悲痛万分,当夜吞金死的。
说句公道话,那个女人是爱财,是爱权,也是真爱程安国这个人,如此真心实意的温柔乡才最磨人的心志。
赵彦恒在书房静静的捋着这些事,那种历尽了世间繁华和孤独的沧桑涌在心头。
马车吱吱悠悠的走着,宋多福抿着嘴一路上都在傻乐,到了猫儿巷,看到一处处精致又狭小的白墙黛瓦,宋多福才收了欢愉之情,试着问一句:“斐斐,这里的屋舍买卖是个什么行市?”
三间正屋,两间厢房,庭院里搭个葡萄架,后墙根栽几丛花木,猫儿巷的宅子,一处独立的宅子,连着前庭后墙,就那么点儿大的地儿,一亩都没有,只有八分地。
“你别看这些宅子小,北面是皇城,西面是国子监,东面是六部衙门,这些宅子一寸土一寸金,四万两以上,有价无市。”
李斐的祖父李泰刚当京官的时候就在这条巷子住,屋子不是买,是租的,一家还租不起,是和一家韩林合租的,和乐家比邻而居,李斐在家时听李老太太说古,就听到过猫儿巷,这里头十家有八家都是租给京官的,不过乐家的屋子,是祖上在太宗年间买下来的。
差不多的房子,在昆明府城衙门附近,六千两打住了,宋多福听得咋舌,念道:“住就那么贵了,还有吃用的开销,果然居京城,大不易!”
李斐点点头,道:“你怎么问起了这个。”
“都说是仕宦之家呢!”宋多福惊过之后,眉头反而舒展开来,问道:“李二姐能单住在外头,许家兄妹住在宣国公府,是许家在京城,没有一处像乐家一样的,体体面面不失身份的的屋舍吗?”
“应该是没有的,也没有听说许家在京有什么产业。”李斐疑惑的看着宋多福,宋多福一向于人宽厚,这眉眼这神色,说这话已经是对许家兄妹不善了。
“许公子我不知道,但是许姑娘不是好人。”
程安国嘱咐宋多福晚上说的,宋多福忍不到晚上了,附在李斐的耳边,轻轻的把事情说了,还说她已经说与了程安国知道,程安国把买手炉那天的事仔细和她说清楚了,许敏的手炉,不是他送的,也不是他让的,是同时各拿到了一只,是各买各的。宋多福愿意相信这些话,因为程安国说了,他对美貌的许敏没有多余的想法,说许敏家世不甚清白。
老实说许敏的家世是不差的,比宋家高太多了,在成婚既两姓之好的婚姻中,程安国对许家和宋家的评判,让宋多福安心不少,以后见了许敏,她的腰板都能挺直起来了。
李斐听了这件事,先庆幸了一句道:“幸好你先告诉了程安国,再与我说。”
反过来,要是先告诉李斐会怎么样呢?宋多福是被退过一次亲事的人,这桩亲事再不能有一点不清不楚,不甘不愿的。如果宋多福张不开嘴来,李斐也很可能去问一问程安国,听说是一对的东西,一只给了宋多福,一只在许敏手里,算什么个意思?
程安国就算解释了这个误会,李斐多少捞下了以势压人之嫌,他和宋多福之间另一种隔阂就种下来。
一环又一环的,许敏是不想宋多福和程安国的日子好过啊,问题是,宋多福和程安国的日子不好过了,她就好受了?
这心思多恐怖!
宋多福细想其中的曲折心肠,染起了一种激愤,说道:“我要和程公子好好的,我一定要顺顺当当的嫁到程家去!”
姑娘家是不应该说嫁的,不过这会儿李斐拍拍宋多福的手,鼓舞她的这种斗志。
程安国,那一位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手有身手,家世摆着,气质冷峻,处事沉稳,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自然就会无意的招惹别的女人,而且绝不是丫鬟奴婢之流的女人,而是身份相当,自恃有才有貌,堪当婚配的女人,这种时候,只能宋多福自己立起来了了。
男女之事,外人可帮不上忙,弄不好就是越帮越忙。
由此及彼,李斐多想了一层,赵彦恒十八岁了,他还要特别一点,芸芸众生里的男男女女,他有执着过的人吗?或是被别人执着过?
李斐抚摸自己的容颜,她一直也想问一问的,在赵彦恒的过往中,是不是遇见过一个和她相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