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正好,院子里着青衣的婢女正在搬移花盆。褐衣长工则踩着梯子,伸长了胳膊,用鸡毛掸子扫着屋檐。
阳光照耀着尘埃,四处透透亮亮的,漫着一种说不出的鲜活劲儿。
齐光站在木楼梯下,深蓝长袍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清俊秀美的站在那儿,下巴微微抬着,眸光清宁柔和。
许安乐站的比齐光高,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搂紧了怀中的箱子,心里好像有一只小老鼠在呼呼的拉着风箱。
风箱那么重,小老鼠怎么拉的动,不过闹个灰头土脸罢了。
这就像许安乐的心情,她正因着齐光送来的百宝箱心思雀跃着,他立马又将冷水泼了过来。
他只是说要出远门,没说不回来,她心里却绵绵的飘起了雪。
齐光没急着走,纤羽似的长睫毛安分的垂着,静静的等着她回话,好像要出远门的人是她一样。
“仁心堂就要开张了,云先生要摆家宴,你若不去,先生怕是要失望的。”
家宴就在三天后,许安乐想了想,抱着箱子勉强将唇角往上扯了扯:“听人说岐州冬日风雪极大,你出门时多带些衣裳。若归来早的话,一起过年节,人多也热闹些。”
齐光认真听着许安乐说话,她嗓音细了些,不像平时那般欢快。
“不急在三两日,仁心堂开张,我定然是要去的。只是先与你提一句,心中好有个准备。”
许安乐牙齿咬了下腮边的软肉,想要冲齐光一句,又不是她出远门,做劳什子心理准备。
转念间她又压下了这个念头,退着身子又上了两个台阶,站的更高了一些:“临行前,再告诉我一声,我也有东西要送你。”
“嗯,我先行了一步了。你身子单薄,岐州冬日寒气重,下雪时在家中待着,练练字读读书消磨下时间。”
她不啰嗦了,齐光倒婆婆妈妈起来,许安乐垂下眼眸嗯嗯了两声,敷衍的靠在栏杆上。
齐光见她这样,识趣道:“我先走了,仁心堂开张时再过来。”
许安乐还是没抬头,待余光中那一抹深蓝衣袍消失,她这才抿着唇转身朝楼上走去。
铺子在一楼,二楼是会客的地方,里外院通着。
许安乐将嵌螺钿的百宝箱放在了桌子上,快步走向了轩窗处。
她没将窗子撑起,透过竹帘缝隙,眺望着街上,因着不是闹市区,行人不算太多。
片刻后,一辆青骢马车从楼前经过,许安乐望着车顶雕的瑞兽,松开了竹帘子。
她走到桌子旁,将箱子打开,四样精巧贵气的首饰露了出来。
谁能看出这样漂亮小东西中暗藏杀机,许安乐手指在镯子上摩挲着,齐光讲解暗器用法的模样出现在眼前。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倘若只看容貌,齐光怕是会被当做弱不禁风的美男子。
然而,他不是,他的容貌就好似这金镶玉裹的首饰,充满了迷惑性。
但他又不是暗器,许安乐一直坚信,齐光是藏在鞘中的宝剑。待他利剑出鞘之时,定能光芒万丈,横扫魑魅魍魉。
她是相信他的,越是相信就越是担心。
“小姐,门外来了一位叫燕儿的姑娘。”
叫柱子的长工在楼下高声喊着,许安乐匆匆将匣子收了起来,面上露出笑容,提着裙子飞快的望楼下跑。
待快出现在人前了,这才松开裙子,恢复了仪态:“将燕儿姐姐请过来。”
柱子应了一声,将毛巾往肩上一搭,快步走到门前,和气的打开了门:“燕儿小姐,请进。”
燕儿是许安乐在商队认识的,她心灵手巧又腼腆善良,许安乐与她相处的不错。
商队一路奔波,路途生活多艰辛,外出带小厮的商人多,带婢女的少之又少。
相比起另几个小姑娘,许安乐和燕儿处的更好一些。
要是硬说出个理由来,大概燕儿从不背后说人闲话,也不会因为她容貌改变,当面殷勤羡慕,背后说一些酸言酸语。
燕儿是签了卖身契的婢女,她七八岁的时候,家里爹爹亲自签的契约。
在大周,签了卖身契的奴婢,一切都要听主人吩咐。
奴婢若是犯错,主人可以随意鞭笞,只要不无故虐待杀害,官府是不会出面的。
许安乐刚知道这些时,心里好一阵后怕,庆幸她及时逃离了杨家,否则她的命运恐怕更加悲惨。
燕儿老家就在岐州,父母是乡下的,主家姓程,地道的生意人,南来北往的跑生意。
程老爷上次出门,带着夫人出门探亲,为了照顾夫人,就将燕儿也给带上了。
燕儿手脚麻利又能吃苦,程老爷和夫人也没怎么苛待她。
许安乐刚知道燕儿是程家签了卖身契的奴婢时,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怜惜,但燕儿好似没怎么放在心里。
她没追问过,但有一次两人说话时,燕儿提过小时候的事儿。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燕儿被爹娘卖给程家时,家中等着她的卖身钱买米下锅。
那一年年景不好,燕儿记得很清楚,头年冬天岐州反常的没下雪,第二年春上庄稼没涨好,再后来就听说那边出了乱子。
对于老百姓来说,天灾人祸都是命,孩子卖给人为奴为婢再可怜,也比一家人一起饿死好。
燕儿讲过去的事儿时是笑着的,但许安乐听的难受,差点掉下泪来。
但她没道理哭,许安乐忍住了泪,与燕儿的关系更加亲近了。
许安乐回想着与燕儿熟识的经过,细细一算,两人已经好多天没见面了。
上次燕儿趁着出府采买的工夫和许安乐见了一面,她将新置办的宅子位置告诉了她。
之前许安乐还担心燕儿找不到,如今她人找过来了,她也能安心了。
许安乐人到院子里,穿着碧青短袄光着脖子的燕儿也走了进来。她手中抱着一个蓝布包袱,神情有些憔悴眼皮肿着,眼周红了一圈。
与以往温柔似水的模样不同,燕儿眸光明显有些呆滞,走路时身形也有些摇摆。
这样的燕儿吓了许安乐一跳,她的收了笑容,往前走了一步:“辛苦燕儿姐姐了,又劳烦你带这么重的东西,跑这么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