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乐说完话,伸手去接燕儿手中的蓝布包袱。
燕儿眸光终于灵动了起来,她将蓝布包袱轻轻搁在许安乐手中,手不忘托着底儿,柔柔的笑了下:“不算重,程府离这边不远,我刚好要出门,顺路也就来了。”
递包袱时,燕儿明显将手往后藏着,许安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肿胀冰凉的手感让她惊了下。
她仔细一看,燕儿灵巧的手指肿成了一根根小萝卜,上面还散落着几个针眼儿。
燕儿女红虽比不上顶好的绣娘,但她做了那么多年活,绝不至于弄伤自己的手。
“燕儿姐,你是不是熬夜做绣活了?我的活儿不赶,你要是忙,放着就好了。”
许安乐看着燕儿肿胀的眼睛,愈发的自责了,她明知燕儿忙,还托她做绣活,实在太不该了。
见安乐露出自责神情,燕儿也不把手藏着掖着了,主动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这点儿活用得了几针,我早就做好了放在那儿了。这些日子挑灯忙的,是另一桩事儿。”
说到另一桩事,燕儿神情明显多了几分委顿,还藏着欲言又止。
院子里终究不是说话的地儿,许安乐一手抱着包袱,一手抓着燕儿:“好久没见燕儿姐姐了,要是不急上楼坐会儿。我初来岐州,人生地不熟,日子过的手忙脚乱的。”
她刻意做出苦恼的神情,燕儿果真软下心来,浅笑着说:“不算忙,只要不坐太久就行。你对岐州有什么不熟,只管问姐姐便是。”
许安乐穿着打扮都比往日更好了,燕儿心里半点嫉妒的心思都没有,她只为她高兴。
世道辛苦,女子尤为苦,燕儿瞧着许安乐这样活泼善良的小娘子,日子越过越好,她心里也是甜的。
许安乐拉着燕儿的手一起上了楼,将蓝布包袱往桌上一放,掀起袖子露出了小臂上系的沙袋。
“燕儿姐姐来的真及时,我这边沙袋也该换了,这些日子提笔时,感觉手腕力道比以前更足了。”
她解下手臂上的沙袋,灵活的扬了扬手腕,燕儿温婉一笑:“你是个有耐心的,不过带子不要西系太紧,都勒出红印了。”
燕儿冰凉的手指在许安乐小臂上按了按,她笑嘻嘻的回了句:“哪儿那么娇气呀,燕儿姐姐帮我将新沙袋换上。”
许安乐笑呵呵的模样,冲淡了燕儿心中郁结,她轻轻嗯了一声,替她将新沙袋系好后,又问了一句:“腿上也换一下吧,天越来越冷了,不知道系带放量够不够。”
“腿上我来系就好啦,燕儿姐姐真细心。”
许安乐坐在椅子上,将裙子挽起,露出了白色的棉裤,之前的沙袋瞧着果然有些紧了。
她取下旧沙袋,换着左边,燕儿已经蹲下身子,替她换右边的了,许安乐也不好阻止。
等换完之后,许安乐下地走了两步,抬抬胳膊踢踢腿,让冷燥的冬日,多了几分朝气蓬勃。
“系带特地做长了些,以后若是加衣了可以再放。多做了一副腿上的沙袋,手臂纤弱不要一直加下去,腿上的沙袋明年春夏可以换上。”
燕儿体贴叮嘱到,许安乐瞧着蓝布包袱底里,的确还放着一副淡紫花布缝的沙袋。
“好端端的怎么明年的都提前做出来了,我在岐州这边没亲故,秦归他们又忙,燕儿姐姐以后要常来看我呀。”
面对许安乐殷勤好客的话,燕儿只是勉强笑了下:“早些做了,免得挂在心上,难得你喜欢。”
许安乐收住步子,挽住了她的手臂,将脸靠在她肩头,认真的问了一句:“燕儿姐姐,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别总搁在心里,说出来,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她拉着燕儿一起坐在凳子上,燕儿望着许安乐,脸上笑意变得有些淡了,眸中多了几分愁绪。
其实这事儿也瞒不了多久,燕儿心里也堵了好多天了,可这种糟心的事儿,跟许安乐说了,只会让她也跟着不高兴。
权衡了片刻之后,燕儿摸着许安乐毛绒绒的头发,眼角微微垂了垂,藏起了眸中的苦涩:“也该跟你提一句,我下个月就要嫁人了,嫁到底下庄子里去,以后见面的次数怕是要少了。”
冷不丁听到燕儿要嫁人的消息,许安乐一下子震惊了,语调跟着扬了起来:“燕儿姐要嫁人了?怎么突然就嫁了,先前没听你提过。”
年轻男女平日里再大方,提起婚事来总会含羞,何况燕儿平日里就是个脸皮薄的。
许安乐这么一问,她脸像被火烤着似的红的厉害,放低了声音说:“夫人定下的,那边央着早一些。最近熬夜赶嫁衣,人憔悴了些,你别太担心。”
燕儿似乎不太想提嫁人的事儿,面上愁容多过羞怯。
对许安乐而言,嫁人似乎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燕儿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搁在现代,也就读到高中,结婚什么的都还在天边挂着呢。
听到燕儿要嫁人的消息,许安乐受到了极大冲击,她稳住情绪问了一连串问题:“燕儿姐,你要嫁个什么人,那人品行如何,家里做什么的,长的怎样?”
之前还勉强维持着笑意的燕儿,在许安乐的追问下,眼圈暗悄悄的红了,搪塞着说:“你这小丫头,女子嫁人总要有这么一遭,嫁衣穿上盖头一蒙,对方是人是板凳不都是一辈子。”
头一次从燕儿口中听到如此悲观的话,许安乐抓紧了她的胳膊,严肃道:“燕儿姐,这话可不对。嫁人既然是大事儿,嫁之前就更该擦亮眼睛,将那人品行看清楚,免得日后受苦。”
此话一出,燕儿神情更加黯淡了,她苦笑着叹了口气:“安乐,燕儿姐姐有时很羡慕你,你总能这么开开心心的,想的也比我们长远。只是这嫁人的事儿,但凭老爷夫人做主,我一个做奴婢的人,又能说些什么呢?”
“燕儿姐姐,一辈子的大事儿,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燕儿姐,你对那人了解多少,若是不清楚,将家户名姓告诉我,我想办法打听去。”
许安乐的热心和好意,让燕儿心里压了许久的酸楚终于漫了出来,她拉着她的手,决定将那些让她耿耿难免的事儿痛痛快快的说出来。
燕儿七八岁就进了程府,那时程家还没现在那么风光,她在府中算是老人儿,十二三就做了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大丫鬟在府中是有些体面的,但燕儿为人和气,从不为难人,对刚进府的小丫头们颇为照顾。
府上老老少少,没几个不喜欢燕儿的,所以这才议亲,她还没打听,已经有人将那人底细跟她细细提过了。
想到旁人递过来的话儿,燕儿身子冷了冷:“那人是程家乡下庄子里的管事,三十多岁的中年鳏夫,底下有三个孩子。我见过一面,人黑但是富态。”
燕儿先挑好的说,许安乐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三十多岁?还有三个孩子,燕儿姐姐,您配这样的人太委屈了。”
原本尚能忍住情绪的燕儿,在听到许安乐为她打抱不平后,终于压不住眼底泪花了:“委屈……安乐,这都是命啊,我倒不嫌他年纪大,也不嫌他有孩子。但听人说,他平日喜欢喝酒又爱打老婆孩子,亡妻便是生了幼子之后,没出月子被他打了一顿,落下了病根,不到一年没的。”
燕儿在府中得人喜欢,底下庄子里也会往府中送丫鬟、小厮,大家将那管事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
爱喝酒打老婆,不知道疼人,燕儿一想到她要嫁这么一个人,身子怕的打颤。
先前许安乐还真是愤怒,当听燕儿后来的话,她直接一下子站了起来:“不行!燕儿姐,这种打婆娘的男人不能嫁,程老爷和夫人看起来也不像不能通融的人,你趁着还没到日子,跟他们好好求上几句。”
说到程老爷和夫人,燕儿怔楞了一下,惨淡道:“安乐,燕儿姐姐也不满意。程府的丫头多数二十才放出去配人,夫人之所以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是因为程老爷提了句想把收到房里去。”
“啊?”
许安乐这下是真的惊掉了,她知道大户人家除了妻子之外,总要纳两房的妾的,但从没想过程老爷会纳燕儿姐姐做妾。
虽明知那些做妾的也是情非得已,但许安乐就是觉得别扭。但凭着她对燕儿的了解,她向来本分老实,绝不会主动勾引程老爷的。
“燕儿姐姐是怎么想的?”
在没弄清楚之前,许安乐没贸贸然的给建议。
“我跟夫人提了,我从没想过跟老爷,但夫人还生着气,以为我跟老爷私下牵扯不清。老爷见夫人动了怒,便由夫人做主,将我配了人。”
燕儿说着说着,泪珠子吧嗒就掉了下来,她泪蒙蒙的望着许安乐,带着哭腔说:“安乐,我真没想过做姨娘。夫人如今正厌着我,那边管事又求的急,这门婚事怕是推不掉了。”
一想到自己就要嫁给一个爱喝酒还打老婆的鳏夫,燕儿心里像吃了黄连一样。
再想到她跟了那么多年的夫人,如今也厌了她,将她打发到了厨房里做事儿,燕儿心里更难受了。
在府里,那么多人瞧着,燕儿不敢露出来,在许安乐面前,她终于能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了。
许安乐看燕儿哭的这么厉害,心里也慌张了,她伸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替她顺气儿,一边说:“燕儿姐,我相信你,你不是那样的人。程夫人那边许是在气头上,这全怪程老爷一时兴起。”
夫妻俩拌个嘴儿,一个姑娘的一生,就这么葬送了,许安乐想想就难受。
燕儿哭了一会儿,拿手帕擦了泪,打起精神说:“安乐,有你这话,我也就值了。嫁就嫁吧,女人一辈子不就这样,我本来就是签了卖身契的。以前夫人疼着我,如今动气了也还将我许了一个管事,我也该知足了。”
身为主子,底下小管事们在家里喝不喝酒打不打老婆,他们自然是不清楚的。
程夫人也没故意坑燕儿的意思,只想着将她尽早打发出去,眼不见心为净的。
旁人敢在燕儿面前提那个管事的不是,但也不会有人跑到老爷夫人面前触霉头。
燕儿自己呢,偏偏也没机会跟夫人求情,终身大事儿就这样给误了。
“燕儿姐,你等着,我来想想办法。这关系着你一辈子的大事儿,不能就这样算了。”
许安乐抓着燕儿的胳膊,坚定的说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闪闪发亮。
燕儿被她这份决心镇住了,心里一下子变得热腾腾的:“好安乐,我知道你的好心,但这事儿于情于理,老爷夫人的安排都挑不出错。
(姓氏给写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