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若迎着他的视线,面不改色道,“你先听听我的理由?”
说罢抬手将他拉至身旁,示意他坐下来。
“我先前才进舒府的时候,就感觉周围像是有种莫名熟悉的气息。”她披着被子,起身端坐在榻上,缓缓道,“直到刚刚醒来后,我才猛然记起。当日在段府时,我就有过这种感觉。”
且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在段府水榭旁那处偏僻的后院,那时段淮安初初娶了孟诗韵,被缠着出门远游,半月后才总算回到府里。
杜若独自在段家煎熬了半个多月,一得到消息赶紧就草草收拾一番要去寻他。谁知还没出门,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便过来了,说是月底繁忙,让她去段梓琴那里,帮忙整理府中事务。
杜若只得依言前去,心里倒没有什么怨气。她与段淮安的亲事现今木已成舟,老夫人再看她不过眼,最多也就拿这些琐事来给她添添赌罢了,这般情形,已经比她想象中要好太多了。
她一面埋头走路一面在心底安慰自己,哪知才走过一个拐角,直直碰见了前来拜祭亡兄的七王妃段梓月。
她不由得暗暗叫苦。
段家人一直就对段萧的死耿耿于怀,杜若自知这一点,所以如非必要,这种日子里她决计不会踏出小院半步。
也算自己运气不好,为了避嫌她还特意寻了条偏僻的小道,哪知还是和人撞上了。
好巧不巧,还是段梓月。
段梓月自小便被娇捧着长大,嫁入王府后更是独得专宠,本就是个骄纵任性的性子。段府其他人或会因为段淮安的缘故,不与她明面上刁难。但段梓月可不用顾虑这些,她本就对自己侄子颇有微词,心里憋了一肚子没处撒的火气。此刻拜祭完段萧回来,又在这里碰上了杜若,哪里还肯罢休,自然是使唤着下人好一通毒打辱骂。
杜若不敢同她争辩,一来确是她家连累了段萧,二来对方是段淮安的姑姑,又是身份尊贵的王妃,哪里还敢再多生事端,只得默默咬牙忍了。
便是在这时候,她察觉到了那种奇怪的气息。
不是鼻端所能闻到的味道,而是骤然从心底传来的某种异样。
几乎就在瞬间,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这感觉来的毫无道理,仅在思绪中一晃而过,便再寻不到它的由来了。
那晚自然什么事也没发生,段梓月到底还是顾念着段淮安,下手不算太重,好歹没有让她太难看。
出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王府侍卫带人闯进段府来,不由分说便将她拖了出去。
“那日有丫鬟见到杜姐姐和王妃在南苑水榭起了冲突。”孟诗韵支支吾吾的说道,她眼里盈着些许水光,看起来格外可怜,“却没想到杜姐姐竟,竟······”
紧接着便有人出来作证,言说亲眼看见昨日少夫人在膳房动过王妃的饮食。
杜若百口莫辩,她昨日饭时便是同段淮安在一起的,不知这些人做什么要给她扣个莫须有的帽子。
想到这里她便慌乱的抬头去看段淮安。
段淮安坐在高位上久久凝视着她,放在檀木桌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却终归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身边嘈杂的人声似乎渐渐淡去了,杜若茫然的环顾四周,在那瞬间只觉得寒意如骨。
冷极恨极。
-
月明星稀,夜凉如水。
景弘文在落梨小苑的拱门外来来回回踱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好几次下定决心要踏进门槛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默默将脚缩了回去。
一旁提灯的小厮平安用袖子掩住脸偷偷打了个哈欠,嘴还没合上,就见自家这位爷怒容满面的瞪过来了。
“本公子是没给你饭吃吗?逼得你半夜不睡觉要去偷东西吃?!”
得,又要迁怒了。
平安从十来岁跟在景弘文身边,早把他这副鬼脾气摸的一清二楚,闻言立马收手立定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小的知错。”
景弘文哼了一声,也懒得去跟他计较,自顾自立定在拱门旁,复又犹豫间,一回头看到眼观鼻鼻观心的平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只是怕打扰了小语休息,你以为我不敢进去?”
不,您敢,您非常敢,您倒是进去呀!
平安在心里把白眼都要翻上天了,面上只做一副唯唯诺诺的惶恐状,“少爷说得对。”
景弘文撒完气,面上倒有些挂不住,踌躇了片刻后一甩衣袖,喝道,“走了。”
平安站在原地没有动,视线跟着他的脚步暗暗数道,“一,二,三·······”
果不其然,他这个“三”字还没有数完,景弘文脚下一顿,又气急败坏的折回来了。
“你给我在这里守着。”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大步迈进院中。
平安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这又是何必。
自家这位小少爷虽说平日里不求上进混吃等死了点,却也没有像隔壁将军府的公子一样,歪成个不良纨绔子弟王城一害。再兼之谈吐言辞涵养极佳做事进退有度,综合种种也算得上是京都名门世家中的楚翘了。
毕竟如今这世道,像景小世子这样低调随和不目无王法的皇亲贵族不多了。
最重要的是,人家还长的好看呀。
长的好看的小世子在偶尔一次外出游玩时,遇到了个长的更好看的小美人,从此就迷了心失了智。
平安回想起当日花不语被景弘文抱回府上的时候,那姑娘头发枯燥蓬乱,脸上遍布着污泥,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长相,身上还套着件可以拧出黑水的麻袋状外衣,不知道的还以为小世子捡了个叫花子回来。
但是景弘文本人却跟捡了个宝贝似的,如果不是最后大夫赶在午膳之前过来,他非要搂着人上饭桌不可。
平安在旁边看着他脸上不时露出的笑容,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少爷你看姑娘的品味,真是一言难尽啊。
没多久,京都里的人便都知道,七王爷家的小世子身边多了个美貌侍女,叫做花不语。平时这小世子还和从前没什么区别,但只要花不语一出现,他就跟着了魔似得,挖空心思千方百计的要往人家面前凑。
也难怪大家都说七王府的小世子让妖精迷了心窍了。
可就是这样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捧到对方面前的景弘文,却在两日前大闹了一通,将人家生生气走了。
那天,景弘文带着花不语去段府给老夫人贺寿,等回来之后两人在屋子里吵了起来,门外的下人听到动静伸过头一看,就被个当面摔过来的砚台砸破了脑袋。
“好啊,那你走啊,不用回来了!”
“你再说一遍?”
“你给我走!”
“……你,你再说一遍?”
“你走!”
“……”也亏得两个人现在满脸是伤争得面红耳赤情绪激昂,随后赶来的下人才没能因为这对话的内容笑出声来。
“你是不是早就厌弃我了?”景弘文瞪着眼睛控诉道。
“我不是……”
“你竟然还帮着那个害我母亲的女人说话,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我没有……”
景小世子被自己脑内想象的各种戏文情节感染,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最后索性一把掀翻了桌子,“你走不走?”
“……”花不语冷冷的看着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行动之利落,背影之潇洒,也和戏本里负心薄情的郎君没啥区别了。
景弘文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跟着往前追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他如同一头受伤的幼狼,神色狠厉的望着对方离去。片刻后才猛的转身,将摆架上的花瓶狠狠地扫落在地。
少爷和小花姑娘闹翻了!
闲暇时下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偷偷的讨论,不出一天时间这消息就被改成无数个版本在王府中流传起来。
最为开心的当属七王爷景程,自家不成器的儿子迷上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护得跟什么宝贝似的,动辄就要死要活的闹腾,愁的他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现今这罪魁祸首总算离开了,景程很是欣慰的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翻开前些日子相府里呈来的拜帖,寻思着也该给这混小子说一门亲事了。
此处种种,景弘文却是完全不知道的。
平安就去个茅房的时间,等回来就见到自家小世子又抱着个酒坛子醉眼朦胧的趴地上了。
“阿宝,你是怎么照顾少爷的?”他在一室狼藉里找了个空隙站稳,回身怒斥道。
“少爷他自己要砸的,我也没办法呀!”阿宝觉得十分委屈,景弘文对身边的下人向来随和,他们言语间也没有太大的避讳。
“你看,我这里也被碎片溅到了!”他撩起头发,指着额角的划痕道。
“……”平安实在是头疼,打心眼里觉得这王府里的差事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他挥挥手示意阿宝上前,打算先将景弘文搬到榻上,万一这位爷让这满地的碎片弄伤了,他们有几条命都不够填的。
“小语……”景弘文猛的睁开眼睛,怔怔的看着两人。
他的眼神涣散,却颤颤巍巍的使力撑起身子,似乎想要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平安和阿宝对视了一眼,道,“少爷?”
景弘文手肘一撤,摔回了榻上,用手捂住眼睛,一动不动了。
平安心想,少爷这次真的被伤到心了。
他比了个手势,示意阿宝和他一起出去。
哪知才刚挪了一步,景弘文就又偏过头来,惶惶不安的问道,“你们说……小语会不会很生气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