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自两人认识以来,也不是没有吵架的时候,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小世子惹恼了花不语。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小世子就要死皮赖脸的凑上去磨着对方求原谅了。
但这次平安能明显感觉到景弘文是动了真怒,花不语已经整整两天没见到踪影,他就在书房里灌了两壶酒,颓的天昏地暗。
一天一壶,一壶一口,喝完就倒。
平安边收拾遍地散乱的书卷边想,他家少爷酒量不好,向来不是贪杯之人,这次当真是被气到了极点,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争气点,别再和以往一样了。
景弘文这次相当争气,他坚持了三天。
第三天早上,小世子终于酒醒,叫住了正往桌上布菜的平安。
“今日天气似乎不错。”
平安不知道他在唱哪一出,便随口应和道,“回少爷,外面起风了,可能要……”
他迎着景弘文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硬生生将“下雨”两个字又咽了回去。
王府差事太难做,搭上这么个主子就更难做了。
小世子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的理了理鬓角睡到支楞的头发,道,“也不知道京都里有哪些好去处?”
“……”平安不愧是从小掩护自家主子撵狗抓鸡上天入地的最佳锅王,一听到这句话,便立马恍然大悟,瞬间摆出一张苦心忧愁的神情:“少爷,您这些日子辛苦了,不如出去散散心吧。”
景弘文甚是满意,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也好。”
平安心领神会的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道,“初夏闷热,小的听说定曲湖旁风景秀丽,环境幽凉,是个绝佳的好去处。”
他早在花不语愤然离去后,便派人暗地里跟着了,一来保护这位看起来有些柔弱的姑娘,二来,也免得小世子日后找不到人要翻天。
两人去的时间正巧,晏辞前脚刚进了逸源居,他们后脚就跟了进来。
平安只扫了一眼,心底便大叫一声坏了。
先前那个暗卫怎么没说,花不语是找这个叫杜若的女人来了。
景弘文的脸色十分精彩,感觉似乎想要发火却又生生忍了下来,一张俊颜都有些扭曲了。
花不语在前些时候便醒了过来,除了身上被碎石子刮伤的地方多了点,也就没有其他不适的地方了。只不过她浑身妖力被散大半,精神状况时好时坏,一时半会也恢复不了,只好依旧让或清扛麻袋一样扛着。
意识正沉浮间,耳边就听到了一道怒喝。
“站住!”
她心道这人可真是阴魂不散,在梦里也要来扰人清净。
才刚有这个念头,就听得头顶上方那小古板一本正经的声音,“你相好来了。”
花不语猛的一个激灵,陡然清醒。她撑起眼皮一看,只见不远处站着眼底腾起熊熊怒火的景弘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是楼梯旁抱着杜若浑身散发寒气的晏辞。
我天!
“景弘文!”
或清站的位置不显眼,花不语又被头朝下的扛着,是以小世子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存在。
景弘文来之前明显已经做好了长期抗战准备,未曾料到花不语主动和他说话,一下子连杜若也顾不上了,满面惊喜的说道:“小,小语,你不生气啦?”
花不语胡乱点点头,心道我当然生气,但我更怕你被晏辞一剑剁了。
趁着他还不知道就是你打的杜若,赶紧麻溜的走吧。
景弘文自花不语和他说话的时候,满心满眼里都是她一个人了,虽说还有点在意杜若,但两人刚和好,他也不愿意再给自己找不痛快。
更何况……
“小语!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晏辞没空去管他们,方才会停下来也只是因为景弘文毫不掩饰投来的敌意,现在见两人原来认识,也就随他们去了。
他才刚踏上两截楼梯,就听到身后花不语软软的骂道,“我不要你碰我,你走!”
“……”他想了想,随即转过身,对或清说道,“你送她回去。”
晏辞的想法很简单,花不语虽说是个妖,但现在灵力尽失,又不愿意景弘文碰她,那便只能让或清送送了。
也免得杜若醒后担心。
他长腿一迈,径直上了楼,留下大堂里一脸憋屈的花不语。
这趟行动圆满的毫不费力,景弘文简直不敢相信花不语就这么轻易原谅了他。
小世子归途中心情一直很好,虽说他现在心底有很多不解,但比起花不语就在他身边这件事,其他的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一切都很美好,除了身边这个板着张脸的臭小子。
好在几人到了王府大门前,或清就将花不语交给了他,便和几人告辞离去了。
于是小世子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两人回到梨落小苑。
“把我放下。”花不语瞪着他,伸出纤长的手指一比门口,“出去。”
“……”小世子被打击到说不出话来,晕晕乎乎退出了小苑。
等回到自己房里,景弘文和衣躺在床上思考了片刻,又猛的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
花不语回来的时候就很虚弱,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事,留她一个人呆着了呢!
想到这里,他又坐不住了,急急唤来平安提了灯,就要往落梨小苑跑。
小苑外寂静黑沉,景弘文回想起花不语方才的冷脸,站在那里被夜风一吹,又怂了。
好说歹说磨叽了半个多时辰,平安总算是目送着这位爷带着一腔壮士扼腕的决心踏进了拱门内。
哪知景弘文才昂首挺胸往里走了两步,又顿在了原地,随即回过头来严肃的问道,“平安,你看看我的发冠有没有歪?”
“······”
“我这件衣裳的颜色会不会老气了?不如我回去换一身?”
“······”
“还有这······”
“少爷!”平安连忙打断他,万分真诚的感叹道,“少爷今日看上去格外玉树临风高大威猛气宇轩昂,小花姑娘肯定也会这么认为的。”
所以赶快进去吧,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
景弘文总算满意了,临走前还不忘吩咐他,“在外面候着啊。”
“……”
落梨小苑的布局规格算不上大,景弘文当日并不打算将花不语安置在这里,奈何她自己喜欢。
“我就住在这里,还有,你把院中的下人们都撤了。”
她平时的行为向来有些古怪,景弘文也早习以为常,便都随她去了,只是吩咐人在院外候着,不要轻易进来打扰。
所以当他走过那扇拱门,拐过庭中的假山后,便只能感到四周一片寂静了。
呜呜的风声穿行过树叶间,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不停摇曳着地面上的孤影。
“小语?”景弘文走向花不语休息的房间,轻轻叩了两下门板。
屋内许久没有听到回答,他心底莫名的一跳,手上也不由得加了点力气,声音也提高了些急急唤道,“小语!”
下一刻,房门应声而开,漏出来一道窄窄的缝隙来。
他这才发现房门一直是虚掩着的,银色的月辉沿着门缝,如流水般倾泻而下。
景弘文心里十分担忧,唯恐花不语一个人昏在了屋里,见门被打开,便毫不犹豫的大步走了进去。
甫一进门,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冷,非常冷。
像是猛然间踏进某个地底的冰窖中,瞬间四肢五骸都被寒气侵入了骨髓。
如今这时节,屋子里怎会如同寒冬一般?
景弘文觉得十分不妙,他对危险来临的预感向来很准,很快就察觉出这个地方的古怪来。
黑沉沉的夜色笼罩着屋内,他周身仿佛堆积着如有实质的浓雾一般,连门外的月光都透不进半丝光辉。
景弘文觉得眼前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黑布,视线中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只得伸出手,回忆着往日房间的布置摸索着前进。
“小语,你在吗?”
他进来已经有这么段时间了,按理说眼睛也该渐渐适应了黑暗,多少能虚虚看清屋内的大概情形。但不知为何,他的眼前依然是浓墨一般的黑暗,没有任何事物隐约的轮廓。
他在第三次一头撞上书架后,只得揉了揉额角无奈的停了下来。
怎么平日里没觉得,这间屋子里这么多胡乱摆放的东西?
他现今是举步维艰,想了想还是打算先去唤平安提灯进来,却在转身后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原本被拉开大敞着的房门,不知何时,悄然关上了。
唯一光亮的方向,也消失了。
景弘文此刻心底冷静的不像话,几乎就在这瞬间脑海里得出一个结论,屋里还有人。
四周这么安静,门被拴上的时候不管动作多轻都能发出声音来,想必那歹人为了不打草惊蛇,定是没有将门锁上。他清楚记得房门的方向,也知道现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发制人冲上前,若能战便战,不能便逃。
可是屋里,还有个花不语。
他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舍得让她受丁点伤害的花不语。
景弘文看着眼前一片黑暗,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何人在此?”
回应他的是一道从他脸上扫过的光亮。
他下意识的抬手遮住眼睛,待放下手一看,只见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扁圆形状的光圈。
等走近来,他才看清那里原来是竖着的一面镜子。
光滑的镜面折射着月辉,在暗夜里泛出不寻常的光亮,景弘文猛然发现,镜旁还背着他坐了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白色中衣,浑身湿漉漉的,仿佛刚才水里看出来一般,此刻正被拿着一把木梳,一点点梳顺她纠结成络的长发。
景弘文有些疑惑的想道,怎么先前没发现小语就坐在这里呢?
不过既然花不语还好好的坐在这里,他也就放下了心。心道方才的门大约是让风吹上了,自己太过紧张就没有注意到动静。
“小语,你怎么都不点灯呀?”
随即他又皱眉,道,“你怎么全身湿透了,要是病了可怎么办?”
说着便要伸手去拉她,却在此时,寂静的屋内传来一声阴冷的低笑声。
四周又趋于平静,面前人的发梢往下滴着水,不多时便在地上聚起一片水洼。
景弘文伸出的手僵在离她仅有半寸的地方,声线不自知的染上了几分干涩喑哑。
“小语······”
像是终于察觉到他的声音一般,女人梳头发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即缓缓侧过头来。
景弘文的瞳孔猛然收缩,指甲深深陷进自己掌心的肉里。
女人的身体依然对着镜子,头颅却转向了后方,和他面朝面对视着。她的面容大部分被长长的黑发遮掩住,只咧开被撕裂到脸颊后方的嘴角,冲着他露出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