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那阵子多雨,章雅宁又得了风寒,吃了几日的药也不见好,容青妧寻了大半个西跨院的人,没一个肯帮忙去找大夫。
恰逢二公子燕麟归府,容青妧一咬牙便跪到了他面前。
还记得那时的他一身黑色锦衣,衣摆处缀满了华丽繁复的暗纹。明明地面上多有水渍,他的长靴却不见半点泥污。
他双手拢在袖中,就那样安静地站在伞下,俊雅翩然。
容青妧只瞄了眼他如玉光洁的下巴,便伏低身子,几乎是贴着泥浆开口:“二爷,求你救救小夫人!”
“理由。”他的嗓音清冷,入耳便似冬日冰雪当头浇下。
但容青妧听出了话里的兴味。
她挺直身子仰头,任豆大的雨滴打在脸上,竭力望进他那双幽沉的桃花眼。她抿了抿唇:“难道不是因为二爷,小夫人才落到今天这地步的么?燕府如今和章家还是姻亲,如何就能撕破脸了?”
好歹她也曾被她容府的渣爹娇养十三年,没一点脾气真不可能,就算这一年做婢女被打磨得圆润了,骨子里的娇纵还是在的。
明明就是因为燕麟不肯娶章雅宁,她们才会沦落到被仆从欺侮的地步,这人居然还好意思问她要理由?
燕麟弯腰,伸手便掐住她的下巴,眼中似有笑:“伶牙俐齿。我就是不娶又如何?章家真有那骨气,怎么不把女儿接回去,再对我燕府出兵发难?小丫头,这个理由对我不够。”
他说完便松手,转身欲走。
容青妧急了,再顾不得其他,伸手就抱住他的腿咬牙道:“那二爷还需不需要一把清理内院杂草的刀?”
摄政王已除,哀帝糊涂不知事,动了心思想逐鹿天下的人并不少,而这也让当初联合发兵的四府被推到所有人的视线中。泷川燕府身为其中一家,这大院子少不得被人安插探子。
燕麟垂眸,真真切切露了几分笑容,俊颜之盛,似是催开了满城的桃花。
他问:“谁的刀?”
“自然是二爷的!”
那日之后,章雅宁的待遇便翻了天。燕麟先是出面赔礼,跟着又领大公子授意对所有涉事仆从严厉惩处。至此,再没有谁敢那样轻视她们。
回忆刚结束,容青妧便见到了一步步蹦到她面前的章雅宁。
“青晚青晚,二爷真回来了?”
容青妧恹恹点头,在这个比她还小两岁的主子面前,她并不需要多少伪装。
章雅宁拽着她的袖子,皱着一张小脸简直快哭了:“那怎么办?大公子还没回来呢!大夫人也病了,那不是要我……要我去招待他?”
容青妧睁着眼睛说瞎话:“二爷性子温和,你又是他的小嫂子,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这本就是他的家,哪有人回自己府上还让旁人来招待的?”
更重要的是,如今这燕府大小诸事都是由他说了算,即便真的有来客,也轮不到章雅宁来招待好么……
容青妧有时对此颇为苦恼,自从她们的处境改善,章雅宁便似乎有种自己翻身当主人的错觉,每每她想提醒,又不知该怎么说才能不伤害到那脆弱至极的小心灵。
“没办法,我就是怕啊!二爷不笑的时候我怕,他笑了我更怕!还不如大公子一直冷着脸呢!”
容青妧安慰地拍了拍章雅宁的手,这也是她一直护着这个单蠢主子的原因。
在对待燕麟这件事上,找遍整个泷川,怕是也只有一个章雅宁和她是统一战线的了。
“你先让厨子备着点晚宴,除了燕府,还要有军营的份。二爷刚率燕家军回城,犒劳总归是不会有错的。且二爷不见得就会留在府上,指不定就去和将士们一道了。”
“那我现在就去!”
章雅宁一溜烟跑了,容青妧揉了揉眉心,折去自己屋子更衣。
过去三年,燕麟不是没在言语上戏弄过她,但从未有什么实质的肢体接触,哪里知道会在今天碰得这样彻底。
她抚着被他吻过的唇,不由失神。
这以后,她该怎么面对他?是以防万一趁早抽身躲避,还是心大点脸皮再厚点?
临近晚膳时辰,燕麟那里果真有消息传来,燕家军众将士辛苦,今夜摆宴犒劳。
可容青妧一点儿也没觉得轻松。
因为她面前站了个人,还是她认识的。
“姑娘,二爷说需得有个人代燕府行表率之责。如今大公子尚未归府,大夫人卧病在榻,小夫人又年幼娇弱,便劳烦姑娘跟着走一趟了。”就在之前才拦过她的侍卫一板一眼地开口说道。
容青妧抬手按住抽抽直跳的额角,为难道:“我不过是小夫人身边的婢女,怕是难当此任,还是二爷亲自出面更为妥当。”
“二爷本就是率军同归,此番再出面怕是稍显敷衍。”
她捏着袖子试探道:“家主后院里还有几位姨娘……”
“二爷说你可以。”面无表情的侍卫半点不退让。
推脱的严辞她不是没有,只是临出口便想起了燕麟才给的警告。辗转犹豫,她最终还是无奈地轻叹口气,颔首应下。
侍卫刚走,容青妧身边的苏禾便挤眉弄眼地笑开:“二爷真重视姑娘呀,这都是今天第二次传姑娘了,还让你代燕府行表率!能真正代燕府的,除了家主和两位公子,可只有正妻夫人才能做的呢!二爷莫不是……”
“要不我俩换换?”她没好气地开口打断,真以为她想看见那只大尾巴狼么!
苏禾笑得更欢:“人都说是二爷要求的了,我还想继续傍着燕府保平安呢,哪里敢忤逆爷的意思?”
容青妧伸手作打,激得小丫头左闪右跳地跑开。
斜阳暮时,容青妧坐上燕府的马车,领着身后一众捧着食盒的仆役浩浩荡荡地前往燕府军营。
等到抵达,天色已有些灰暗。
她掀开帘子,入眼便是马背上的挺拔身影。确实是没想到他会特地等在这儿的,容青妧愣了须臾方踩着矮凳走下马车见礼,却不料,竟是又一次被他捉上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