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青妧收到消息时人已经是到了门口,她只得领了司音尽快赶过去。
而见到来人的瞬间,容青妧便几乎确定了她的身份,因为这张脸和燕麟太像。不过,或许是因为四年的寺庙清居,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偏于宁和平静,即便有着燕麟那样惹眼的容颜,也不会让人觉得张扬艳媚。
容青妧缓了神色迎上去:“小姐的院落已经准备妥当,就在二爷的旁边。此番舟车劳顿,不如先下去稍作休息。”
“不急,大嫂的尸骨还在府里么?”
容青妧不明燕姝意图,点头应下:“大夫人得明天方能葬入燕府墓陵。”
“待我换了衣物先去祭拜。”燕姝淡道,同时抬手示意她前面领路。
容青妧颔首,正要转身,后方又传来另一道低沉雄浑的嗓音:“你将要嫁人,丧服不吉。总归明天棺椁会离府,远远地看一眼就够了。”
不多时,说话之人从马车后走出,眉宇沉沉,不怒自威。
容青妧惊了一瞬,随即匆匆屈身朝这比大公子还少有露面的家主见礼。只是这几句未免太……难道家主看不上大夫人?
“爹说得对,你大嫂这些年也能没顾得上你,你有这心已经足够,不必拘泥于那些虚礼。如今你嫁期将至,还是好生歇着,我燕府的嫡小姐,矜贵非常,万不能因此小节让旁人看轻了去。”
燕麒的嗓音乍然响起时,容青妧便有种不好的预感,待听完这一番话,心头更是错愕不止。
之前听燕麟的意思,燕姝嫁人之事明明还没定,这嫁期将至怎么听都像是嘲讽,更别提还有后面那几句。纵然有过那夜的糊涂事,燕麒在她心中整体还是比较直接刚毅的形象,这般明着暗着嘲弄讥讽的事,怎么都不像是他会做的。
是单纯为家主轻待大夫人不满,还是这父子兄妹间的关系,本就不是她当初想的那般简单和睦?
容青妧不动声色地朝旁边退去,这种主子间的暗流,她还是不掺和得好。
“送小姐回去休息,再让燕麟去书房找我们。”家主燕锦对燕麒的那番话毫无反应,像是完全没听见一般,径自就吩咐了道。
容青妧埋着脑袋领命,侧身从燕麒身边绕过。待离了一段距离后便让司音去通知燕麟,她自己则领着燕姝过去院子。
一路安静无言。
到了地方后,燕姝也是静静地听她讲述院子里的奴仆和一些日常安排,只时不时地点头表明已经明白。
大抵真是安静的性子,偏又无法让人忽视,容青妧心头对她有种说不出的好感,分不清是因为她的脸,还是这与燕麟截然不同的性子。
待诸事妥当,容青妧便告退,给她休息的时间。
临到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恰见燕姝从行李里取出一幅画打开。便就是这一眼,让容青妧见到了那熟悉至极又分明陌生的脸。
画中是一名女子,眉目和燕姝简直有七八分相似,自然,和燕麟也是像的,而和他们兄妹不同的是,女子的眉眼间透着一股冷艳。再观衣着打扮,约莫是三四十的年岁。
这样的女子,除了是他们的娘亲,容青妧想不出第二个人来。而直到此时,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燕麟和燕姝在相貌上和家主都没有多大相像,反而燕麒,才是最像的那个。
但故去的老夫人宋氏,容青妧曾近距离看过几眼。
彼时四府还没有出兵征讨司马昱,宋府和容府还是京中对立的两大世家。宋府自诩清流,瞧不上她爹的做派,太夫人生辰,还是迫于司马昱的压力才给容府下的帖子。
也就是那次,容青妧跟着她爹进到宋府,见到了归来探亲的宋氏,根本不是画中女子的模样。
曾经猜测过的事如今突然得到证实,她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反而有些沉闷。
那女子不论是何身份,都已经离开燕府很久,而宋氏,更是满门被屠,甚至有小道消息私下在传正是由燕府的家主一手导致,真相如何已不可究,宋氏郁郁而终却是全府都知的事实。
这世道,男人终究不可靠,哪怕是父兄也未必能护住她们这些女子的安康,更别提那些本没有多少感情的“夫君”。好比大夫人,过往一年能见燕麒的时间,兴许还没有最后几天来得多。
容青妧一下子空落落的,再看和燕麟的纠缠,也淡了很多。她想活下去,真正能靠的只有她自己。
燕麟于她,从来都是手段,而非归途。
第二天清早,容青妧换上素服,同其他人一道跟随着燕麒送大夫人的尸骨入墓陵。
再归来已是下午,来回都步行,腹里又空空,容青妧一路强撑着才没让自己显出疲态,可回到燕府后,她要忙的却更多。
猛地多出两个主子来,她需要额外考虑的却不仅仅是两处院子,可以说从她进燕府到现在,院里的主子还是头一回这么齐全。
最明显的便是家主一出现,那些她原以为和归隐差不多的姨娘们全都出来争了,从珠钗到新衣,从丫头到手里的银子,就没一个能让她们满意的。
“姑娘姑娘!叫我听见不得了的事啦!”苏禾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直让容青妧手里的笔都颤了颤,一滴墨在纸上晕开,模糊了那个燕字。
她无奈扶额,放下手中的笔朝苏禾看去,等着她开口。
“就是二爷和小姐的娘你知道……”苏禾的嗓音陡然低下,甚至还疑神疑鬼地左右张望两眼才压着继续道,“原来就是上任的颜院台呢!”
容青妧惊讶道:“你如何得知?”
“我是听柳姨娘她们几个嚼舌头说的。”苏禾一脸的心痒混着担心,“老夫人一直不喜颜院台,但架不住家主宠着她,所以争了一辈子也没讨到巧。最后能弄死那位院台,靠得还是家主不在,老夫人和其他姨娘都联合起来的。自那以后,家主就严禁府里任何人谈论她了。可姑娘你看,不论是当时还是现在,从未有人敢质疑二爷和小姐的嫡出地位,而且她死后不久,家主就率兵进京了,老夫人全府无一幸免,家主这是得多喜欢那女人啊。”
容青妧对此不是不惊讶的,但让她就这样相信家主真的只是因为那院台才屠了宋府满门,还是太难。
何况,当时那么乱,谁能确定攻进宋府就是燕锦起的意?
说到底,这些也只是那些姨娘的猜测罢了,而她们谁都没真正经历过当年的“清君侧”。
“她们还说什么了?”容青妧显得兴致缺缺。
苏禾有些不好意思:“还说……那女人妖得很,一面拿着府里的大权,一面勾着家主不放。若非当时家主上面还有个太爷压着,指不定连大公子都不会有。那颜院台还是个心狠的,动辄便打杀遣送各院仆从。姑娘你也知泷川是有族人连坐的,虽说连坐的不会是刑罚,却是我们更不想要的全族迁出泷川境内,外面那么乱,谁想让自己家人出去送死?所以最后,才会有那么多人都想让她死。”
容青妧笑了笑,不置可否。
“姑娘你不信么?”
容青妧摇头:“如果你听来的属实,那我该谢谢这位院台,让府里的人都乖巧了许多。否则他们乱起来,该受罚连坐的岂不是我?当然,这里面有几分属实,你我谁都不知。苏禾,有时候这些听听就好了,是非曲折还是得自己来判断。又或者,你其实是在为大公子抱屈?”
苏禾前面还是懵懂的,等到她最后一句出现,才红了脸。
“我什么人,哪有资格给大公子抱屈?家主又不是傻的,老早就定了大公子的位,谁都抢不走!姑娘你就是故意打趣我,再这样以后我都不来和你说了!”
容青妧连忙笑着拉住她:“哎呦我的好苏禾,你还能不知我近来有多忙么?那些姨娘,还得仰仗你盯着点呢,出点乱子我就死定了!”
苏禾扛不住,很快又笑闹起来,几句过后方离开。
容青妧这时方敛了笑,她得承认,她对那位院台是好奇的,但她显然不想通过那几个姨娘来了解。
片刻后,章雅宁竟也罕见地寻了过来。
“青妧,这都好几天过去了,你打算何时把嬷嬷放出来啊?”她站在堂下,怯怯问道。
容青妧哪里会乐意这时候再添一个麻烦绞进来,便道:“等最近这段时期过去之后。”
“可你答应过我就这两天放出来的!”章雅宁急了,几步跑到她面前,眼泪啪嗒落下,“我只有嬷嬷一个人了,青妧,我需要她……你抓她就没告诉我,还是你也变得和其他人一样,都讨厌我?”
容青妧按捺着心头的烦躁正要解释,就听门口传来低沉的嗓音:“容院台她抓了谁?”
她连忙抓着章雅宁的手一起行礼,本以为章雅宁会怕得厉害,她都已经想好说辞,不料章雅宁此时却不含糊了。
“是、是我从章家讨来的老嬷嬷,之前因为在大夫人灵前喧哗了几句就被青妧给抓到静室里去了。”章雅宁哽咽着,但说的话足够清晰,“爹你能不能让青妧放了她?这都好几天了,嬷嬷年岁大,静室又冷,我怕她吃不消……”
燕锦掀眸睨了容青妧一眼,直叫她浑身发凉。
“既然已经有几天,回头让人放了她便是。”燕锦淡道。
章雅宁一下子欢喜起来,几乎是要朝燕锦飞过去:“谢谢爹。”临到身前刹住脚,改为大大的弯腰,倒像是个天真单纯的孩子。
等到快要离开时,似又想起来,回头望了她一眼,眼眸弯弯再也没有方才的委屈眼泪:“也谢谢青妧!”
很快,四周复而安静,容青妧站在位子旁不敢落座,等着燕锦的发话。
“容青妧,是京城的那个容家?”沉沉的脚步声渐而靠近,一步步像是直接踩在她的心口上,闷得她心慌,“还听说你原本是要嫁给司马昱做妻的?”
容青妧憋着呼吸,半点不敢松懈。
“好个老夫少妻,司马昱倒是会享受的。”燕锦轻轻哼了一声,似含了几分低笑,然而,后面的话音陡转,“既然如此,你还和燕麟纠缠什么,他怎么配得上你这曾经的摄政王妃!”
迫人的气势压在头顶,容青妧再支撑不住,扑通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