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麒朝她伸出手来,只是嗓音有些泛冷:“你是燕府的大夫人,他日更会是正院夫人,不需要将自己放得如此卑微。便是当真错了又如何?你要记得,在你身后还有一个我。”
慕惜之对此颇为震惊,但她没傻的以为燕麒说这些当真是因为她。
不过那又如何,她仍旧是摆出感动受用的神色,藏在她真实的惊讶之中,显得恰到好处。慕惜之扶着燕麒的手站起,借着尚且湿润的眼角端出几分笑来:“多谢夫君宽慰,惜之明白了。”
“惜之也明白,自己的身子单薄孱弱,不比雅宁,难以承受夫君厚爱。可这都是惜之福薄,与他人无关,往后惜之定会对院子里的侍女严加约束。只是……惜之能否恳求夫君,将雅宁妹妹这孩子过继到我膝下抚养?”慕惜之拿出所能有的最大诚意,恳切地望着他道。
在燕府的这些日子,尤其是在章家败后,她已经琢磨出来了。
燕麒是绝不可能再碰她,更别提让她能有自己的孩子。他对章雅宁的“宠”也无非是因为章家已亡,他再无顾忌,同时兼顾她和章雅宁之间的平衡。
给章雅宁“宠”,便给她“权”。
只要慕府还在的一天,这局面就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然而,她之外还有一个容青妧,燕府的格局一日不变,她手里就不可能有真正的权。燕麒今日对上容青妧的举动虽表明了他有改变这格局的意图,但真正为的,怕还是已经故去的老夫人,何况,目前得到的成效也不算太好。
如此,她想要有自己的保障,手里就还需要握着个有用的东西。
没有比燕府长孙更合适的。
燕麒沉默,却没有直接拒绝她。
慕惜之明白他不会那么容易松口,当下的这份沉默已是最大的希望。她连忙又道:“惜之只是想有个孩子陪在身边以示寄托。不比姐姐还有个喜欢的书画琴棋,惜之自幼愚钝,没有多少能拿手的才华,调养身子的日子里便多数是在出神发愣,这才叫底下的丫头误会,误以为夫君你凉薄寡恩。”
“若能有这个孩子,夫君也请放心,这是燕府的长孙,养在我那儿就更是嫡长孙,我无论如何不会懈怠,定将其视为亲子,好好抚养成人。夫君若仍不放心,孩子身边的奶娘和教养嬷嬷大可由夫君指派。惜之……只盼能看着他长大成人。”
慕惜之放轻了嗓音,并不敢说得太理直气壮,一切放在假使之上,表达出她的期待和欢喜。
“这孩子……未必就是个长孙。”燕麒终于松口出声,嗓音也不似方才那样冰冷。
慕惜之喜极而泣,上前一步抓住他衣袖:“女孩子娇娇怯怯更是好。雅宁妹妹还年幼,又是个有福的,他日定还能怀上的。”
“来日我与父亲商议一下,待这孩子落地便过继到你名下。”燕麒反握住她的手,神色稍缓,“你也不必太着急,仔细养好身子,自会有自己的孩子。”
慕惜之举帕擦去眼角湿意,端着羞怯欣喜的笑低道:“多谢夫君厚爱。”
什么叫彼此揣着明白说假话,大抵就是他们此刻的模样了。她根本不信燕麒能让她有孩子,唯有的庆幸,大概就是他对她姐姐还有几分歉疚。
方才她提起时,他眸光微闪,有过瞬间的柔软。
慕惜之瞥过桌案上铺开的纸笔,欠身行礼道:“夫君先忙,惜之便不打扰了。”
燕麒并未阻拦,回身在桌案前坐下,执笔落字,将他对北上的看法一一陈述。
慕府是他们需要防范的威胁,但也会是北上的最大助力,燕家军毕竟没有多少水战的经验,要想拦住聂氏兵马渡江,就需要以他慕府的兵马做盾,护卫燕府北上。
如此,便需要让慕惜之来维系双方的合谋。
第二天清早,容青妧再前往理事堂时,沿途碰见的侍女护卫,大多都带了点畏惧。
她对此早有预料,能让他们怕,总好过他们对她阳奉阴违。
临近年关,容青妧的任务也随之变得繁重,不仅要将这一年府里的开销都清点出来,还要核对旁支府邸送来的账册,对这些人的看法就更没时间去在乎了。
连着几天下来,她只觉脑袋胀痛,一闭眼看见的就是册本里各类简述标符。
偏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想起了张嬷嬷中毒时说的那几句话。
容青妧合上册本,暂时离开理事堂去到外面的院子里小憩。
她揉了揉额角,盼着外面的冷风能让自己清醒些,但清醒的结果却是那几句话在脑海中变得愈发清晰。
张嬷嬷那时找章雅宁求饶,可以说是本能,毕竟人在危险时是会习惯找最亲近的人求助的,当然,这种本能还可以有另外一种解释……
这些日子没见到燕麟,也不知他查的如何了。
容青妧琢磨着,片刻后命人叫来苏禾。
“还在大公子面前当值么?”容青妧问道,之前那事抖开时,苏禾便是被燕麒调去了,具体做的什么却是不得知。
乍眼一看,苏禾照旧是那般没心没肺的欢笑模样,再细看,方觉得比起之前稍有内敛。
苏禾摇摇头:“没了,现在闲着,偶尔让我去小夫人那里照看点。”
“正好。我有事需你帮忙,可你不能直接出面。府里的人大多知道你与我亲近,而在这件事上,暂时不能叫人察觉出我的影子。”容青妧淡道,便在方才,她又想起了另外几点。
当时不觉有异,如今想起张嬷嬷临死前的画面,方让她感觉出不对。
若是苏禾也查不出,她再让燕麟出面。
苏禾面露困惑,不过很快便揭过去,点头道:“成,姑娘你说就是,我照着办。”
所有账册清点完毕,再准备好各院的新年赏赐,那已经是据新年只有三天的时候了。也是在这日,容青妧刚放下最后一本账册,和府里几位管事交代清楚,便收到了燕姝的来信。
本以为是让她转交给家主或燕麟,不想收信人却是她。
大抵是她表现出的疑虑太明显,这由燕麟新添进来的侍女辛月道:“公子那里另有。”
容青妧这才明白燕姝是分别给他们都写了信,便再无顾虑地打开。
她在聂府过得不错,聂府赠了她几座庄子,燕府当初陪的嫁妆也都握在她手上。她拨出一些另外安置了房屋院子,用以那些亲兵的训练,以及伪装。
言辞间,容青妧能明白聂容钰对燕姝确实是不错,燕姝受了他的好,但也从未放弃过手上的安排。
“回去告诉二爷,我这里事完了便去寻他。”容青妧道,正好借机会找他探探燕姝没告诉她的打算。不说燕姝会告诉他更多,单是他自己,应当也有留下盯梢的探子。
辛月离开后,她便开始收拾了,不想正要离开理事堂,她便在入口处见到找来的苏禾。
“姑娘,都打听清楚了,确实是柳姨娘,杜姨娘本身并不知情。至于柳姨娘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尚未打听出来,需要我另外再找人么?”苏禾低道,小脸上再无欢笑,显得惴惴不安。
容青妧摇头,到了这一步,旁人是很难打再听出什么有用的了。那柳姨娘既然敢做,就不是个傻的,绝不会随意和人吐露给自己招祸的事项。
“剩下的我来就好。今日天冷,早些回去休息吧。”
苏禾却没走,僵僵地站在原地瞅着她:“姑娘,你打算怎么安置柳姨娘?”
瞧着苏禾这模样,容青妧便知她已经听说了此前发生的事。
“我自有分寸。新年过后,无论是大公子还是小夫人那,寻个地方定下吧,总四处跑也不是个事。旁人面上不说,心底却多数认为你投了我,怕是渐渐的要与你为难。”
已经选了这条路,她就没打算还能与哪个侍女交好。
苏禾红着眼睛定定看着她,好半天后方沉默地扭头走开。
容青妧敛了多余的心思,转身对司音道:“带上家主拨给柳姨娘的赏赐,我们去与她拜个早年。”
司音颔首应下,叫上几人一起去库房领了东西来。
容青妧领着人过去时,柳姨娘正和其他几房姨娘一起聚在屋子里,围炉煮汤。
见到她来,其他几人或多或少都变了点脸色,只有这柳姨娘举起手里的筷子招呼她:“容院台来的正是好时机,这一锅汤将要起呢,你也来一碗暖暖身子?”
“好呀。”容青妧扬笑,径自捡了张空的椅子坐下。
而这时,余下的却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告辞。
她只当不知,从旁边的小几上捧了杯茶水,垂眸微抿:“柳姨娘倒是个会经营日子的,这过得比小夫人还轻松舒畅。”
“容院台说笑,若你也如我这般独守十几年,还能想不开?总归家主不会过来望我们一眼,他在不在府里又有什么关系?不如我们自己找点乐子。”柳姨娘朗声直言,丝毫不露怯。
她瞥了眼翻上水面的翠绿茶叶,抬眸笑对柳姨娘:“柳姨娘所谓的找乐子,指的莫非是给小夫人下点毒,再给大夫人找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