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当年,师叔祖对于半身这种同睡同住的小伙伴,还是抱有相当高期待值的,并且日常鄙视着泉一等人的附庸风雅。
选什么不好,非要选琴棋书画,是能撩袖上阵揍人,还是能王霸之气外泄?像她就不一样,虽说骑龙坐凤这种属于没法奢求的际遇,但勾搭个黑熊精白虎精还是很敢肖想的!
然后?
然后,师叔祖就被现实给狠狠地打了脸。
没能坐拥黑熊白虎此等壮汉也就罢了,连退而求其次的青蛇火狐都不配拥有。那时候的毕彩阳还不是师叔祖,所以她在接过祖师爷丢过来那只不足巴掌大小的绿毛龟时,足足花了半盏茶的时间斟酌了下造反的可行性。
心灰意冷之下,她只能权当自己养了个卖乖讨巧的小宠物。
但是!你们见过谁家的宠物脾气比主人还冲!架子比主人端的还高的吗!
鼾声依旧不绝于耳,相比起自家师弟和风细雨般的叫/床方式,师叔祖明显更简单粗暴。她径自抽出毕掌门腰际那柄拂尘,调了个前后方向,往那口青瓷水缸上砸了过去。
说来也怪,这青瓷水缸色泽极浅,似是一副触之即碎的模样,被狠砸了通,却是安然无恙不说,还回应般地传来几道闷响。毕彩阳不耐,顺势抬手在缸口处叮叮咚咚地敲了起来。
正值毕掌门以为她要即兴演奏一曲时。
陡然间,青瓷缸内炸起道足有三丈高的水柱,以及一记怒吼,“哪个兔崽子在扰爷的清梦!”
闪身避开水柱的同时,师叔祖冷哼了声,“你姑奶奶。”
水幕落下,随之现身原地的竟是名绿衣少年。看清来人后,他扬了扬眉道,“小爷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老妖婆来了。”
修炼了八百年出土三十八载有余的师叔祖磨了磨牙,“老乌龟,你是不是成天装嫩就认不清自己多大岁数了?”
诚然,龟族本就长寿,再加上对方这般杏眼桃腮,梨窝浅浅的形象。如若毕彩阳不说穿,定是无人能察觉其实际年龄。
很明显,装嫩一词踩到了绿衣少年的痛处,他立时沉了面色,“老妖婆,想打架是不是?”
毕彩阳倒也习惯了他这翻脸比翻书快的性子,挽起袖袍就放话道,“来啊,今儿个谁怕谁就是咸鱼!”
见状,杵在旁边当壁画许久的毕掌门连忙站出来劝架,“别别别,有话好好说,这可是镇魂堂。”眼前这久违的一幕着实勾起了他记忆中某些沉重的画面。譬如,满桌的修缮费批条,重建速度永远赶不上拆迁速度的各堂建筑等等……
“一边儿去!这还是小爷的寝宫呢!”毕多羽不开口则矣,一站出来,绿衣少年瞧着他那张娃娃脸,更是火上浇油。
也不讲究什么先礼后兵,反正一言不合就动手是二人间的惯例,绿衣少年当下就聚起三道碗口粗的水柱朝毕彩阳所在的方向轰了过去。
臭小子,就知道你会来阴的!
毕彩阳本就防着他,正好先前征用了自家师弟的拂尘没还回去,抄起家伙愣是将水柱给拦了下来。
突袭不成,绿衣少年眯了眯眼,五指紧扣对准青瓷水缸内一吸一取,显然就是要放大招的架势。
“等等。”师叔祖蓦地举手示意道。
掌心内的动作一滞,绿衣少年抬了抬下巴,“老妖婆,想投降的话也太晚了。”要知道,据不完全统计,二人之间大大小小的战役高达六百六十六场,胜率却是五五开。哪次不是打到天昏地暗为止,认输可是史无前例的事情。莫不是,老妖婆这些年修为未进?念及此,他暗自兴奋,下巴扬起的弧度也再添一分。
“阿羽,拿好。”
“欸?”接过自家师姐丢回来的拂尘,毕掌门有点懵,难道师姐是打算让他准备好武器二打一?好像,也不是不可以……>_
绿衣少年看了眼毕多羽,神色紧跟着一肃,亦是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
目的达成,毕彩阳自然无暇理会二人。
她一手掐诀成风,另一边拂袖将原本四处散落在殿内的魂灯统统送至顶端的角落。就是这力度约莫没把握好,千余盏魂灯挤到一处,殿顶瞬间是此起彼伏的叮铃声。乖乖,好在这玩意儿经得起撞,否则祖师爷怕是要半夜爬上来找她算账……
处理完后顾之忧,素色道袍的女子旋即转身掀开了袍裾,“来呀,造作啊!咸鱼!”
视线在魂灯上转了圈,绿衣少年嗤了句装模作样。终归是放弃了之前的招式,一个闪身,出现在了毕彩阳的身后,手刀劈向她的脖颈。
可别小看这绿毛龟,人家本体是龟没错,身法速度却相当惊人。当初为了弄明白这个反自然的原理,师叔祖只差没追着他大卸八块来研究了。
而纵观从来不早课的师叔祖,理所应当就只能归纳到身娇体柔易推倒的内修一列。所谓内修,就是近身功夫这种东西,爬墙上树比划几手还成,实打实的耿直对刚,那完完全全是在送人头。
饶是十数年没见,但打出来的经验依旧可靠。
对方消失在眼前时,毕彩阳便反射性地缩了脖子,侧身一翻。
手刀落空,绿衣少年再接再厉,又是个瞬闪。只不过这回出现的位置是在毕彩阳的上方,顺势凌空劈下。
此时,师叔祖是真有些后悔把拂尘还回去了。好在她灵光一闪,当即从腰身处抽出条绯红的纱幔抵住攻势。
绿衣少年咦了声,眼明手快地执起纱幔的另一端向后退去。
可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毕彩阳趁机将手中的纱幔一振,便见那抹绯色宛若灵蛇般紧紧缠在了对方腕间。并且吸取了在兜帽侠那落败的经验,这次她绑了两只手!
绿衣少年反射性地挣了挣,发现纱幔有越缠越紧的趋势,双手被捆又不易施咒,他跳脚道,“老妖婆,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小胜一筹的师叔祖心情大好,“没甚,玩玩捆绑而已。老乌龟,睡太多手脚会生锈,这么慢可不行。”说罢,还不忘拽了拽手中的纱幔。
被捆住的绿衣少年咬了咬牙,上半身猛地往回一扯。他平生有两大忌讳,一是维持了数百年不见增长的少年模样,二则是被人嘲讽速度慢,今日正好两样占全。
毕彩阳一时不察,也跟着踉跄了下。
与此同时,绿衣少年飞快地顺着纱幔旋身上前,竟是变成两人一同裹在了那截绯色中。
“老乌龟,就算绑成这样,你也动不了吧?”被缠成球的师叔祖瓮声瓮气地道。
闻言,绿衣少年咧嘴一笑,“谁说的,小爷我能带你飞!”紧接着,镇魂堂内第三个瞬闪登场。
然后,咚的一声,绑成了线团状的两人撞在了殿内的红木八仙桌前。
“嘶!”
观战的毕掌门替他们倒抽了口凉气。
“飞反了……再来!”
“砰!”
这回轮到了殿柱遭创。
“老乌龟!我……¥@&*!”接连被撞的五脏六腑都滚了圈的师叔祖仍是决定,关键时刻嘴炮不能输!
反倒是绿衣少年被撞出了不甘,“再来!爷就不信了!”
“别,别来了……”
毕掌门话音未落,柱前已是腾起道白烟,被缠成一团的两人以近乎残影的速度消失在了镇魂堂内。两条腿的,果然是跑不过四条腿,他深吸了口气,认命地运功追了上去。
留守在外堂的弟子还在讨论晚膳时,只觉身侧猛然刮过阵飓风。
茫然的弟子一号:“这个季节也会刮大风吗?”
同样茫然的弟子二号:“大概也许可能……会?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师叔祖的声音?”
“肯定是你想多了。”
“我也觉得。”
而被夹杂在风中的师叔祖,依然艰难地进行着她的嘴炮大业,“老乌龟!你……¥@&*!”
自认掌控了局面,引领方向的绿衣少年回过头得意道,“真是风水轮流转。老妖婆,爷告诉你,是男人就不能慢,懂了吗?”
‘吗’字未完,熟悉的砰声再起。
……
在二人的冲力下,三清后殿朱红色的殿墙应声而倒。
数息后,毕彩阳方才挣脱缠在身上的纱幔,费劲地从碎成一地的砖瓦中爬了出来,目光却是落在了不远处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偶身上。
“师,师叔祖……”
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小弟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殿墙上那个大洞。
扶着脑袋辨认了番对方道袍的式样,师叔祖也怔了怔。三清后殿,也就意味着他们这是把毕多羽的卧房给穿了个洞?
一道闷哼声从废墟底下传来。
毕彩阳忙对着小弟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轻手轻脚地将两截纱幔绑在了一起,末了还不忘扎个漂亮的蝴蝶结。
“师姐……”
总算追了上来的毕掌门瞅着这无比眼熟的‘断壁残垣’,下意识地喃喃道。
“师弟,稍等。”
毕彩阳抬腿踢了踢绿衣少年的脚丫子,“迅雷老龟,醒醒。”
没错,绿衣少年的本名即是迅雷。龟如其名,他已然用翻车的速度为自己正了名。
躺在地上的迅雷呻/吟了声,一双水汽蒙蒙的雾眸眨了眨,有些没弄明白状况。待到看清自己身上那朵红艳艳的蝴蝶结,他不可置信地再眨了眨眼,彻底清醒过来,“老……唔唔唔!”
素色的袖袍拧作一团按在了绿衣少年的唇上,师叔祖转过头,面带微笑地对着楞在原地许久的小弟子说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罢。记得别放人进来后殿。”
能留在三清正殿的弟子,察言观色的基本功当然是必备。他看了看自家掌门,又悄悄用余光探了眼被绑成了粽子的绿衣少年,道了句是便立刻退回殿外,临走前甚至格外贴心的阖上了大门。杏眼桃腮,梨窝浅浅,怪不得前几日掌门在膳堂内说要把人绑回来送进淳阳殿中……
拆过涌泉堂,撞过藤棘堂,但穿过自家师弟的卧房还是头一遭,师叔祖现学现卖的眨了眨眼,空余的一手指着那朵蝴蝶结道,“师弟,此乃万恶之源,赠予你了。”
被捂在地上的万恶之源:“老唔唔!唔唔唔!”
这么多年,毕掌门一直视迅雷为‘会移动的修缮批条’,想当初好不容易等到了对方长达十数年的冬休期,也等来了三清教一干人等的春天,他实在不想重蹈覆辙。遂,正色道,“迅雷,此次前去九华法会为三清教扬名立威一任就交给你了。”
师叔祖配合地松开了袖袍。
“哇,你这个老妖……唔!唔唔!”
还是堵上吧,清净点,毕彩阳面无表情的再度抬手。
最终,迅雷还是选择暂时性地屈从了现实,点头表示愿意领取任务。毕竟,再不情愿,他与毕彩阳之间还是在三清老祖坛下立过半身契的。再说了,君子报仇,下了山也不晚!哼!
重获自由的绿衣少年狠狠瞪了这对师姐弟一眼,随即跺脚消失在原地。
“师弟,你这……”送走移动的修缮批条后,师叔祖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道。
毕多羽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那个巴掌大小的木偶,收拾东西地动作顿了顿,“师姐若喜欢,拿去便是。”
毕彩阳心下一喜,撒开腿跑过去把木偶后方的黄梨笔筒抱在了怀里,“那我就不打扰你就寝了。”乖乖,为了捋顺根须,她的白玉紫毫都劈叉了,正好用这雪狼毫顶上!
卧房内徒增了个大洞以及今年内被顺走第五个笔筒的毕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