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祖默默收回还没来得及踹出去的脚,轻咳了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迅雷虽说是吃了一招鲛美人的鱼摆摆,倒也不以为意。壳厚,就是如此任性,他又瞄了眼花姣的翠尾,“不是你们说的会合?”
彼时,距离救援入水,已是过了近两个时辰,见识过其泳姿的两人皆是默然。
“特使,此地可是有何异常?”泉一尚还惦记着暗道外的那群海妖。
绿衣少年不耐烦地蹬了蹬腿,避免下沉,“除了鱼就是水草,还能有什么。听你这娃娃说话就是费劲,直接问这里有啥不就成了,非得文绉绉。不过,看在你还算有礼数的份上,小爷也就不计较了。”
明明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郞,却又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势。在场的,瑁阁主属于见多不怪,花姣则是看得有趣,不自觉地又甩了甩身后那条翠尾。
泉一扶额,忙在暗中拦下了她的小动作。开玩笑,眼前这一参一龟本就是对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组合了,再多来个小花,甭提救人了,他们集体给蟹精打包送上门还差不多。
“你……”毕彩阳正打算开口,唇间便多了一根食指,紧接着,整个人被紧按在了暗道内侧的石壁上。
“噤声。”食指的主人压低了声音道。
即使体力灵力玩不转,师叔祖的脑子跟感官到底还在水平线上。她扫了眼对面亦是四下分散于侧翼的泉一等人,继而屏息静气,不再挣扎。
果然,瞬息后,由远及近的交谈声响起。
“咕噜咕噜,鲶队长,这附近味道有些不大对。”
“草小四,我瞅你就是一天到晚馋得慌。这蓝藻丛里哪能有什么味道。”
“鲢老二!你才馋得慌!你全家都馋得慌!”
“好了好了,吵什么吵。估计是蟹大人又吩咐那花姣带新人回来了,廊道附近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味道。”
“嘿嘿!说起来,那花姣,长得可真是水灵。”
“得了!都给我把鱼鳍绷紧点,仔细巡逻!”
“是!”
幸而,壁窟两旁的蓝藻并不茂盛,仅是在暗道里泛起点点幽光,几人匿于视觉盲角处,反倒不易被察觉。
水流渐远,毕彩阳打量着那根修长的食指,一个没忍住,上下唇动了动。咻地一下,瑁森撤回袖袍,甚是冷艳地睨了她眼,“请自重。”
嘿,一回生二回熟,现下是连‘毕道友’三个字都省了,师叔祖索性咂了咂嘴,逐字逐句比口型道,“你先动手的。”
……
流氓不可怕,怕的是流氓有文化。这一局,瑁阁主惜败。
“草小四?鲢老二?”确认海妖的巡逻队不在附近后,泉一等人也纷纷从角落里退了出来。
花姣乖觉地点了点头,“嗯,草鱼精同鲢鱼精。”
闻言,师叔祖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来,“跟你阿爹一样?”乖乖,四尺多长的草鱼跟鲶鱼啊!
“什么叫跟我阿爹一样!我阿爹那是还未完全化形!”听出她的垂涎之意,花姣脸一黑道。
回味了番大鲤鱼的身段,毕彩阳喃喃道,“那化全了岂不是得有个五六尺。”
花姣:“……”
眼看着自家师叔祖就要在烤鱼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泉一明智地转移了话题,“完全化形需要多长时间?”
“大抵来说都是月余,也有例外,我阿娘就是半月左右。”花姣不忘横了师叔祖一眼,答道。
泉一留意到了数字的不同,“那花叔……”
花姣也纳闷,“快满两个月了。”化形化至一半,殊不知是该庆幸对方没完全变成海妖好,还是该惆怅眼下这般人不人鱼不鱼的模样。
“方才我听那鲶鱼精提到蟹大人?”毕彩阳蓦地开口问道。
“没错,这蟹精自称蟹大,底下这群海妖都喊他作蟹大人。”
蟹大?密林丢失的龙虾精!泉一与毕彩阳对视了眼,两人显然是想到了同一处。
就在这时,久不出声的瑁阁主忽然道,“此地戒备森严,我等尚不明情况。不若先回岸上部署,再前来救人。且,如何将花姣姑娘等人恢复原状,也还需从蟹精处下手。”
人是肯定要救的,但瑁森所言,又不无道理。来之前曾夸下海口的泉堂主一时间颇觉进退两难,遂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毕彩阳。
好在,伸手在袖袍里从左掐到右,又从右捏回左的师叔祖,没让他纠结太久。她眨了眨眼道,“森森代表我的心。”内修靠灵力吃饭,师叔祖可不想等会动起手来,自己只能花样凫水。
花姣忧心双亲,却也晓得急不来这一时半刻,“狗子哥哥,你先回去吧。这蟹大平日里神出鬼没,未必会待在水晶宫中。再者,他在这文曲江中设了结界,我们是上不得岸的。”
泉一点头,“你放心,我……”‘我’字刚落,他的小腿肚子就被那条翠尾轻轻甩了一记。得,这打小爱踹人的毛病就没改过!
“狗子哥哥,我送你们回去吧。”说完,花姣掩唇,悄悄作了个‘我懂’的口型。
待到又一轮海妖巡过,花姣朝身后比了个前行的手势,便带着泉一率先游了出去。
见状,毕彩阳扯了扯绿衣少年颈后的布料,“走了,那群鱼怪里头可没有什么漂亮小姐姐。”这厮莫不是被小花给拍傻了,从先前开始就无声无息的,着实不像他风格。
“呸呸呸,你对小爷动手动脚的想干嘛!”迅雷回过神来,捂着前襟蹬水道。
念及瑁森还在身后,师叔祖晃了晃手中那块绿绸,飞快地说了句,“你想自己游回去的话也行,岸上的含春含冬可等的不是你。”
……
于是,在花两个时辰回到岸边和凫水的尊严中,迅雷选择屈从了后者。
接连避开蓝藻丛附近的海妖后,倒映在江水中的月影已然清晰可见。毕彩阳的动作顿了顿,旋即抬起一掌拍在迅雷的臀上,将他送出了水面。
她往后游,隔着层江面,都能听清对方的惊叫声,“呔!你这个老女人!果然是对小爷我心怀不轨!”
约莫两丈开外,瑁森看着去而复返的毕彩阳,眉心微蹙道,“为何不上岸?”
毕彩阳指了指掌心内的避水珠,“物归原主,以及多谢救命之恩。”
多谢救命之恩?呵。
瑁阁主取过避水珠的动作微滞,冷冷睨了她眼,随后一语不发的转身直接回了岸边。
“嘤嘤嘤,阁主你都给泡的发白了!快来换上!”含春捧着件檀色的外衣迎上前道。
瑁森敛眉,“无妨,收起吧。”
视线在对方略显泛白的唇色间游移了圈,顺势向下,衣衫整齐,未见半点湿意,定是在出水的一瞬,施了术驱散水气。阁主包袱还是太重啊,师叔祖边刨坑捡回早先留在岸上的半截须根,边感慨。
“花姣姑娘。”谢绝了当众更衣的建议后,瑁阁主朝着水中的鲛女道。
一路以来,几人并未点明身份,瑁森话最少,但气度不凡。是以,花姣的态度也较为端正,“道长请讲。”
“蟹精除了取血,可还有其他异常之处?”
花姣歪头想了想,“没有,除了放血,他基本上不怎么出现。可是,再这样下去,我们洛水村的人差不多都要被掳完了。村头的马屠户,三天前变成了黄尾鲴,董秀才则是化了青鱼精……”
“有龙虾吗?”毕彩阳冷不丁地问道。
“没有!”以为她馋劲又犯,小花答得无比干脆。
江中布有结界,花姣离不开水,泉一看了眼天色,神情坚定地道,“小花,你先回去,千万别轻举妄动。我一定会救出大家的!”
“狗子哥哥……”花姣抿唇,伸出的手却停在半空,始终无法再近半分。
“嘘,嘘嘘。小花椒,这边。”忽如其来的口哨声响起。
……
师叔祖招了招手道,“嘘嘘嘘,快来呀,小花椒。”
依依惜别的气氛荡然无存。
花姣本想无视,碍于对方越来越诡异的口哨频率,仍是调了头,“干嘛!”
月色下,鲛女乌丝如云,面若芙蓉,荷色软绡更衬得双肩圆润可爱。毕彩阳凑过去,低声道,“我听说,鲛人一族,里面都是用的贝壳?”
“贝壳?”
“对呀,就那个嘛。”师叔祖相当隐晦地指了指软绡领口往下的部分。
“你是说!”小花大悟。
“没错没错,是用的贝壳吗?”
“流氓!”
翠尾在江面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师叔祖于今日内第三次享受到了透心凉的待遇。她抹了把脸,不死心地对着潜入江底的花姣道,“好歹先回答了再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