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古怪,今日之前,纵使花千骨早就知道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可她,却从未对那个人起过丝毫的好奇心,只是依稀记得,在秋练的口中,那是一个温柔多情的少年。当日长留海上秋练初次提起那人时,花千骨惊讶于他的温存体贴——那是她此生从未尝过的滋味,也曾有过刹那间的恍惚,心湖微起过波澜。
不过风过水即无痕,这点涟漪很快就消散了。归根结底,花千骨毕竟是长留上仙白子画的弟子,不会被一个虚无缥缈的前世扰乱了心神,可是现在……
花千骨心不在焉地进了房中,又心不在焉地梳洗更衣,之后呆坐片刻,看窗外已是月上中天,便收拾收拾躺下睡了。
夜色阑珊,花千骨躺了一会儿,蓦地睁开眼睛,长长叹了口气。清冷的白月光透过窗户,投射到她的床前,地上犹如铺了层珠光粼粼的银缎。此时万籁俱寂,正是夜最深沉的时候,花千骨怔怔望着床前那一方小小的银色地面,却莫名觉得耳畔一片喧杂,尽是那林音吵吵嚷嚷的声音。
她伸一臂枕在脑后曲肱而卧,望着头顶的纱帐呆呆出神,心情很有些微妙。她以前不在意甚么前世,更不在意所谓的那一世中的爱人。那些东西太过虚无,与她今生真真切切经历过一切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何况她爱白子画爱到痴狂,为他哭为他笑,为他魂牵梦萦百死不悔。
可是——花千骨烦躁地翻了个身,如今的林音也是个大活人啊,她跟他斗过嘴,打过架又和好,被他逗笑过,还吃过他做的食物,然后有人告诉她说,这个人跟你那一世中的爱人九成九地相似呢。纵然林音并不是那个人,可他就像一座桥,让天边的那道幻影来到她面前,成为了真实。
花千骨又翻个身,然而这种感觉并不舒服,刚才在面对白子画的时候,她甚至感觉到心虚,仿佛自己移情别恋了似的。
花千骨一手遮上眼睛,忍不住哀哀叹出声来,然而叹到一半,她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大惊失色:“糟了!”她刚才一直觉得似乎有件事在心里悬着,可又想不起究竟是甚么,此刻想到林音才醒悟过来,下午的时候她为了找秋练问话,直接叫了个草木阁的弟子强行将林音送出阁去。这事儿做得十分不地道,她本想找秋练问完了就去找林音赔情的,可秋练的话太过于惊人,她将这事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花千骨赤着脚站在地上,团团转着圈子,心下惴惴难安。她为人一向谦恭柔顺,从不曾这般失礼于人,更何况林音这样亲亲热热的满口姐姐长姐姐短的小师弟。花千骨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有心要立即去道歉,可看看窗外的茫茫夜色,又不是时候,只得作罢。
只是这一番折腾下来,花千骨再无半点睡意,披散着头发在床沿坐了一夜,不停盘算该怎么去向林音赔礼道歉。
月亮渐渐西落,启明星闪耀在东方,随后,朝阳初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花千骨匆匆梳洗了,自房中冲出来,叫出长剑便要下殿去。她身形一动,又停下,犹豫地朝白子画的寝殿看了一眼,踟蹰不前。白子画命她静修,昨日是秋练替她告假,方闲了一日,若今日再不修炼,要不要跟师父说一声呢。她原地转了几圈,却怎么也迈不出脚步去找白子画,“罢了”她一跺脚,自己只是去道个歉,又不是要出去一整天,想来师父也不会不允,大不了快去快回,等回来了再跟师父说一声就是了。她拿定了主意,顿觉安心不少,埋着头跃上玉剑,一眼都不敢再看白子画的寝殿方向,直直冲下仙岛而去了。
再说那寝殿之内,白子画在殿中的方榻上端然盘膝而坐,双眸炯炯望着花千骨离开的离开的方向,即便隔着殿门也丝毫不能阻碍他的视线,良久,方颓然收回目光。
却说一日之计在于晨,落十一领着一队弟子行至长留后山的演武场上停下,转过身面对着他们,吩咐道:“各自散开,去练剑吧。”弟子们低眉顺眼地听落十一发话,齐齐应道:“是,谨遵师兄之命。”
落十一点点头,待人群散开,忽叫了一声:“林音,你过来。”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走得远的人便没听见,离得近的弟子下意识地去看林音,见他亦是一脸惊讶,又去看落十一,他面色淡然,没有任何异样。
林音怔了一下,几步走过来,抱拳道:“师兄。”
落十一信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你去后面的树林,有人在那儿等你。”他脚下不停,说完那句话便离开了,在场中随意走动,查看弟子们的进度,与前几天的做派并无二致。其他人见状不敢怠慢,亦不敢再探头探脑,忙忙各自修炼起来。
林音疑惑地看看落十一的背影,想了想,静静地走开。他进到林子里,一路向前走,忽见前面一棵翠柏之下,花千骨亭亭立在那儿,嫣然一笑,道:“师弟,可是生我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