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孟氏要教韩语乔如何泡茶。午觉过后已是申时,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这种时候,府里最好的去处要数听雨亭了。于是,穿戴好在听雨亭中等候,让崔嬷嬷去请姑娘。
听雨亭外,细雨叮咚,甚是清脆悦耳,让人闻之心悦。四周的垂帘放下,亭内丝毫不被打湿,六棱石桌上摆放着几套各具特色的茶具,和几个琉璃茶叶罐。
“夫人,这样的力度可好?”刘嬷嬷给孟氏捏着肩膀,轻声问道。
孟氏哂然而笑,许多年来,能不知道手下的分寸?这老奴儿知道初醒后的倦怠,分明变着法儿的逗她说话呢。
“甚好。”孟氏不得不承认,刘嬷嬷最是得她的心的。笑着拍拍刘嬷嬷的手,说:“伺候的不错,赏。”手指点了点左手边的荷包,示意丫鬟拿来。
岂料,刘嬷嬷一噘嘴道:“奴婢要那么多银钱何用?”生不带来,死带不走的,再多也无用。
她一生未嫁过人,更无子嗣,吃穿用度都不是一般奴才能比得上的,夫人待她之好,一辈子都还不上。再多的钱财,对于她来说,意义不大。
孟氏一听,愣了愣,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歉意道:“怪我,就把国公爷新送的那支金步摇赏了你了。”
一支步摇,在孟氏的眼里不值一提,但是却能给足刘嬷嬷面子,一个伺候人的下人,独独爱在人前彰显主人有多重视她。
跟前这个女婢子自幼跟随自己,不是张扬的性子,孟氏深谙这一点,才有此赏赐。
刘嬷嬷听了,笑颜展开,伺候的更是尽心。心道:只要主子还重视她,做什么都愿意。人到了这个年纪,其他的都不愿计较。
“等我百年后,嬷嬷伴我可好?”孟氏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轻轻问出口。
刘嬷嬷当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声音哽咽:“奴婢何德何能得夫人如此厚爱……奴婢……”深埋着头,低泣出声。
要知道,一个奴才能跟着一个好主子已然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夫人这般待她,死后相随,就等于让她享受世子爷和姑娘供奉的香火,她岂能不感激涕零?
孟氏被她哭的可怜模样惹得也伤心起来,身后事早就打算好的,那个她不爱的男人有再高的地位,她还是不爱,生不愿同寝,死后也不想同陵。不如带着这个对她极好的婢子走。
刘嬷嬷独自哭泣了一会儿,待自个儿的情绪平静下来,忙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才抬眼发觉夫人眼睛里包含着热泪。
心下一动,泪水更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夫人。”刘嬷嬷跪着,爬到孟氏脚边,“奴婢叫夫人伤怀了,奴婢该死。”边说边接过孟氏手里的帕子为她擦拭。
“夫人快不哭了,”刘嬷嬷温言劝道:“待会儿子叫姑娘看见就不好了。”
想到那个爱刨根问底的女儿,孟氏不禁转悲为喜,“乔姐儿最近懒怠了不少,成天窝在那院子里,连我这儿都不来了。今日必要好好为难为难这丫头。”
听着自家夫人说着似孩子般的赌气话,刘嬷嬷莞尔,同时,心里也是奇怪,大姑娘不是爱静的性子,这些天来独独嗜睡,请了大夫,说无大碍,真的没事吗?
她没弄明白之前,不想告诉夫人,以免夫人多想,又睡不好了。殊不知,孟氏心里还在惆怅着另一件事情。
张罗完儿子的婚事,又开始了新的期盼,许是这平淡如水般的日子过得太无聊,一心期盼着韩晟延和曲溪给她生个大胖孙子。
可是几个月都过去了,丝毫没了动静。这事又催不得,眼看着年轻力胜的夫妇俩,她这个心都快操碎了。
孟氏低低一叹:“你说,延哥儿身强体健的,怎么就没个动静呢?”见夫人心思又转到世子爷身上了,刘嬷嬷心里的浓重情绪消散,掩唇一乐。
“世子爷和少夫人恩爱着呢,是您太心急了。”
“哦?”孟氏疑惑地看向她,“我太着急了?趁着我还能帮着照看,确实想让他们早日生个孙子抱抱。”
“尽人事,听天命。”刘嬷嬷说:“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
她岂能不知道夫人的想法,这抱孙孙的想法是一回事,真等孙孙出生了,估摸着又嫌小孩子吵闹,一准儿地丢给她带。想当初,世子爷和大姑娘哪个不是这样?
不过,思及那俩孩子小时候可人的模样,真是爱不释手,怎么折腾都没关系,明明不分白天黑夜地照顾,却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若是世子爷的孩子也能让自己带带,那也是极好的,她一千个一万个乐意。
“你呀!”孟氏点了点她的额头,嗔怪道:“这事就交给你了,去催催。”
刘嬷嬷笑而不语,心领神会。
两个人打算着心里的算盘,刘嬷嬷眼尖地看到韩语乔已经朝着这边过来。朝夫人行了一礼,忙出去迎了上去。
“姑娘,当心着些,地上湿滑的很。”刘嬷嬷让喜裳退后,亲手扶着韩语乔走路。
被这般宝贝着,就像是对小孩子一样的紧张,韩语乔笑出声来,“嬷嬷看着脚下才好。”
刘嬷嬷知道跟她玩笑话,笑道:“姑娘可是说老奴老了?”
韩语乔笑的更欢快,“嬷嬷自个儿说的自己老了哦!”
刘嬷嬷听后,一想还真是,她都自称老奴了,岂不是老了?她反应过来,笑的合不拢嘴。
自有丫鬟打帘,韩语乔稍稍低头,进入亭内,向孟氏福身行礼。
“给母亲请安。”
孟氏拉过女儿的手,微凉,再细细瞧起面孔来,扭头问向刘嬷嬷和跟来的崔嬷嬷说:“你们看看,乔姐儿是不是瘦了?”
韩语乔确实有点憔悴,来之前还特意让喜禾给她施了薄薄的一层胭脂,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颊。
“娘亲才几日未见到女儿,哪里就瘦下来呢?”
“哎呦,我的囡囡呦,娘是说不过你。”孟氏笑看着她,意有所指地朝桌上看了眼,才继续说道:“看能不能考住你。”
前些日子找来了一本茶经,丢给韩语乔,也不知道看了没有,要清楚这可是从小就撕着书本玩的主儿,能把先生气的打断教杆的皮娃娃,字是看不进去的。
然而,这些天,韩语乔无所事事,还当真翻了翻,不明白的地方直接问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她们都是经过培训才能给主子端茶倒水的,里面的规矩门清。
奈何,她在这方面就是个半吊子,眼下亲娘又要考问,就算不会也得拿出很熟练的模样来,断然不能输了气势。
韩语乔看向桌子上摆的器件,毫不犹豫地让喜裳撤去了茶具,独留一套汝瓷。
孟氏指着那套最爱的雕梅花紫砂壶问:“如何不留这套?”
韩语乔回答:“紫砂的通透性最亲乌龙茶,今天给娘亲尝尝新得的老白茶。”说着,挑拣出一套天青色汝瓷的茶具。
此器有“雨过天青云破处”之誉。因其釉中含有少量玛瑙,入手微凉,加之色泽青翠,釉汁肥润莹亮,给人视觉上的享受。
由于汝瓷的盘、洗、碗具一般都小巧玲珑,更有“汝瓷无大器”之说。今天的所要煮的是储存五六年之久的老白茶,所以选择上品汝瓷最为合适。
孟氏打开茶叶罐看了看,只见罐中的茶,芽叶完整,外形针状,白毫密披,非凡品。
她看了一眼开始烫壶的韩语乔,缓缓开口:“听说这白茶是‘一年茶,三年药,七年宝。’不知囡囡给我煮的是茶还是宝?”
对于自家深谙茶道的亲娘的明知故问,一声低笑从韩语乔的喉咙轻轻溢出:“给娘亲的当然是宝了。”
孟氏抿嘴笑道:“就看看娘的囡囡能不能把宝留住喽。”
韩语乔才不接这般的玩笑,专注地盯着手里茶具。这老白茶要经过高冲,低泡,将茶过了两遍,再煮才最佳。
白牡丹虽只算的上白茶中的上品,入水散开,绿叶托着嫩芽,宛如蓓蕾初放的牡丹花,故而得名。
毫香与花香蕴含其中,由于珍藏时间久,香气不再轻浮,变得醇厚起来。汤色呈琥珀色,红亮透明。
当韩语乔将茶盅内之茶汤分入杯内,以七分满为度,再端至孟氏的面前,动作熟练,看不出是新手的样子。
尤其那清透的目光,如一泓温泉注入,直看得孟氏颇为满意,她浅笑着四平八稳地端起杯盏,观其色,闻其香,方才品其味。
白茶经过岁月的洗礼,蕴含陈香,茶性也由凉转温,香气醇和、渐柔。饮入腹中,感觉就像毛茸茸的阳光一样擦着身体,给人一种清新幸福感。
滋味甚好!
韩语乔给刘嬷嬷也斟了杯,双手端至她的跟前。刘嬷嬷受宠若惊,望向孟氏求助。“姑娘折煞老奴了。”
韩语乔平静地一笑,也随之看向亲娘。孟氏点点头,刘嬷嬷才不推辞,双手接了过去,轻轻一抿。醇香沁如心脾,很舒坦。
刘嬷嬷脱口而出:“姑娘烹的茶很好。”
韩语乔:“谢嬷嬷夸赞。”
孟氏温和地问她:“可是仔细翻看了书?”
韩语乔坦诚地点头,她无聊的时候就看了看那茶经,开始无聊的透顶。喜禾见她无趣,就找来各种茶教她辨认,烹煮,试着品尝,越发觉得有趣,才深入了解些许内容。
能得到孟氏的首肯,也是这些日子的成果吧。
喜禾为韩语乔也斟了杯,岂料还未待她饮下,便干呕了一声。听得孟氏和其他人为之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