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语乔醒来,喝了口喜禾端来的茶水,同时听到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喜禾去窗前瞧了眼,到韩语乔身边,低声说:“姑娘,是少夫人来了。”
韩语乔了然,不是看不出曲溪的心思。既然上一世的悲剧已然不存在,两人之间的事情,不宜过问太多。
不要弄巧成拙才好。
曲溪被迎进屋子里来,与韩语乔互相见了一礼,携手而坐。
见曲溪眉眼含笑,不似昨日那般苦闷,韩语乔之前的担心才散去,心情颇好地打趣道:“姐姐可是跟哥哥尽释前嫌了?”
曲溪美目一瞪,嗔怪她当着下人的面儿说些羞人的话,不知道嘴下深浅,容易叫人给笑话了去。
昨天,她们去了百鲜楼,点了那道远近闻名的灵消炙。坐在第一次相识的地方,少了那个最爱嬉闹的人儿,嘴里的美食变得味如嚼蜡。
怪不得韩语乔内心凄然,这是楚笑微与她结下深厚友谊的地方,自打她随楚予远去,韩语乔也不来此,怕触景生情。
可是昨日不知道为何就是想再去看看,在韩语乔的央求下,她软磨硬泡的功夫不是曲溪这个大家闺秀能应付得了的。
这不,去了反而更加惆怅,曲溪实在放心不下,用了早点便赶来沁蘭院,好在,见了面不见她面带难色。
“今日想去哪里?”曲溪试探着问。
韩语乔想了想,摇摇头,说话都显得格外有气无力,慢慢道:“今个儿,我哪里都不想去,姐姐就在这里陪我可好?”
言语里有丝丝请求,没有楚笑微那个开心果在,她只有曲溪可以说说心里话,解解心里的苦思。所以,每当曲溪要回去时,她都打心眼里不愿意,又不耐烦自家哥哥上门来要人。
曲溪温言笑道:“好,姐姐在这里陪你。”
说是在院子里相陪,韩语乔的精|气神儿却支撑不住多久,说不了一会子的话就俨然入眠,昏昏沉沉,有点动静是惊不醒她的。
喜禾不好意思地打量了一下少夫人,虽说两人关系亲密,但姑娘就这般睡了,把人晾在哪里,怎么说都不太好吧?
想着,她犹豫着要不要叫一叫姑娘。好歹,咱把少夫人送走了再睡也不迟啊!
曲溪抬眼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丫鬟,示意她和自己扶起韩语乔去软榻上歇息,好教她躺的舒服些。
喜禾冲少夫人感激一笑,遂和曲溪一起将人搀扶着到了床|上。喜禾把薄被轻轻搭在自家姑娘的身上。姑娘近来直喊腰疼,于是她又悉心地将天鹅绒的软垫垫在姑娘的腰下,期盼睡梦中的人能感到舒坦点儿。
做好这些,喜禾转身欲要送曲溪回去,就见少夫人将带来的侍女遣到屋外守着,叮嘱她们不得大声说话。
交代好一切,又坐回软榻旁,命喜禾找来本书,静静地看着,连翻动书页的动作都比寻常来的轻柔。
喜禾冲少夫人福身,便下去准备姑娘喜欢的莲子羹,好叫姑娘一觉醒来便能吃上香软糯滑的清粥。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曲溪放下手里的书卷,悄然站起身,踱步至窗前。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外面,目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院子里的玉兰上,早已不见洁白的踪影,只留绿的发亮的稠密树叶在阳光下舒展姿态。
忽然想起小时候,她、韩语乔还有韩晟延在树下乘凉嬉戏的画面,嬷嬷会送来好吃的绿豆糕,冰镇的荔枝、葡萄等各种水果。
昔日里,楚予常带着楚笑微来府中,下棋,投壶,骑马拉弓,好不自在。然而,现在,物是人非事事休。
这种思绪就像绵长不断的丝线,越扯越长,愈想愈乱,纠缠不清。
不多时,韩语乔醒来,让喜禾伺候着擦了脸,漫步过去,与曲溪并肩。
“姐姐在看什么?”
“看着院子里的玉兰。”曲溪边说边回头,笑着叹气道:“可惜好花不常开。”
闻言,韩语乔怔愣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淡淡道:“花开不败就失了天真。”
“难为你想得开。”曲溪紧盯着她的面容,想要发现不同,奈何韩语乔的神色过于平淡,有些话在脑子里过了三遍,才缓缓开口:“妹妹不妨写信将这一消息告诉王爷,既解了相思之苦,又能让殿下高兴。”
韩语乔咬了咬下唇,并没有说话,心里还是犹豫。
赵顯此行,名义上是打着代皇帝视巡的旗号,她哪里不知其中关窍。
不由回忆起上一世,有敌方细作混入大熙,在大熙兴风作浪,扰的百姓不得安宁。
其中为首的是沣姩国的大皇子,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所摒弃,心怀嫉恨,逃到大熙隐姓埋名多年,一心欲借大熙之力来帮助自己重获皇位,更是打着反攻大熙的如意算盘。
常年来,沣姩国的大皇子与朝廷中的大臣多有联络,里应外合,导演了一场轩然大波,促成当年那场几欲覆国的灾难上映。
烽烟处处,民不聊生。韩语乔曾亲身经历过战乱带来的惨不忍睹,实在不愿看到悲惨的历史重演。
虽然她心里头清楚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但在上辈子也是遭难者,并不了解上位者具体的阴谋。
再者,韩语乔还发现了一个问题。她重生以来,想要改变最亲爱的人的命运,即便真的扭转了命运的轨道,可命运还是会以其他的方式得到偿还。
无论是喜瑶的背叛,还是韩晟延与曲溪的破镜重圆;无论是靖王赵顯的执着,还是楚予被父连带着赎罪。
历史发生了改变,命运出现了不同的征象。谁都不敢断定这样做究竟是福是祸,韩语乔也不敢在尝试改变谁的命途。
说起前世发生的祸乱,平复此乱的关键却是楚相。那时的楚相还是位高权重,声名在外。可如今,楚相早已化作一抔烟尘深埋地底。
韩语乔深觉痛苦,不能为赵顯分担忧愁,眼看着这场灾难再次降临,她于心不忍,却毫无还手之力。
曲溪注意到眼前人神情中透露着的痛苦,不由担心地问:“妹妹又不舒服了吗?”转脸叫来喜禾,“快去请王女医来。”
喜禾面露忧色,转身想走却被韩语乔开口喊住:“回来。王姐姐可医身却不能治心。”这么大的心事深藏不露,任谁也不能平静吧。
思来想去,韩语乔决定给赵顯写信。
可如何写,又写些什么,倒真叫她为难。
想写的一些内容关系重大,影响不容小觑,不能被其他人看到,所以喜禾喜裳万万不能替她代笔。
可是,如果她亲手写,字迹实在是不堪入目。她头脑灵活,独独在写字上没有多大的长进。
大多数的字会识会念就是不会写。虽然在孟氏的威逼利诱下练过一段时间,可好景不长,并未持久见效。
韩语乔给自己的总结就是不适合拿笔杆子,充当读书多的文人学士。思及此,心里难免怀念另一个人。
那人青颜俊貌,衣衫素净。
那人天资聪颖,少年成名。
那人曾与自家兄长并肩畅谈,于己意义非凡。
入夜,月色青冥。
房里的丫鬟得不到呼唤,一律不得私自进入房间。包括喜禾喜裳,全都在外面等候。
韩语乔亲自端了张小几到后面的廊下,隔着白玉珠帘,望着月亮托腮,咬着笔杆子,苦苦沉思。
该如何跟赵顯说呢,如果她猜测得不错,楚相跟这件事情脱不了干系,可这样一来,势必要将楚予牵扯进来。
如若不把有效的信息告知赵顯,万一耽误了大事,于心不安。
此时此刻,韩语乔陷入两难的境地,进一步,是为了国家的安危,退一步是不愿伤了情谊。
靖王本就看楚予各种不顺眼,会不会借此机会对他行不利之举?这个想法一直被深埋在心底,这时翻涌而出,韩语乔不禁被心里的念头吓出了一身冷汗。
随即,又否定自己的猜测,据她所知,赵顯不是因公徇私,公报私仇的人,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不会这般计较个人恩怨的。
韩语乔这种为难的举动在不知所以然的人眼里就别有深意了。姑娘从来不曾这样叫人回避,喜裳好奇地透过薄薄的窗纸朝里看去。
只见自家姑娘一会儿急的抓耳挠腮,一会儿长长叹息一声,一会儿索性从托腮变成趴在桌上,过不了几息,又重作精神,一副奋笔疾书的模样。
喜裳挨近喜禾,压低了声音道:“咱姑娘给王爷写封情书咋就那么艰难呢?”
喜禾疑惑不解地看向她,轻声问:“何以见得姑娘现在是写情书?”
“啥啊你。”喜裳摆出一副我很懂的样子,给单纯的像朵小白花一般的喜禾普及:“两人分开了这么久,哪里会不想念?你瞅瞅,咱姑娘这愁思苦想的模样,再想想,打从王爷走后,咱姑娘可有开怀地笑过。”
整日里在一起,喜禾是没有像喜裳一样过度关注细节之处。但是对于姑娘的情绪还是了解一二的,正如喜裳所说,王爷离京让姑娘确实受了许多委屈。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相思之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