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牢房内,郭纳依旧昏迷不醒,郎中诊看过后说并无大碍,可能是惊吓过度所致,过个三五日许就没事了。
虽然如此,狱丞还是在请示过严惟谨后将郭纳的大儿子叫来准他入狱探望。
狱吏将牢门打开,郭守业颤微微的走进牢房,看见一个人面向墙壁蜷缩在草席之上。乱蓬蓬的散发中夹杂着许多枯草。身上的衣服褴褛脏破,许多地方显出斑斑血污。
“进去看看你爹吧,怕也没多少日子了,就算这次能醒过来,将来如何也是难说。”这名狱吏显是郭纳旧识,此刻也有些同情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他。
郭守业向狱吏揖了揖手,转身向郭纳走去。
只见他一步一挪走得很慢,像是在害怕些什么。
终于挨到郭纳身边,郭守业却似不敢看地上的背影,闭目站立良久才颤抖着蹲下身子。
右手哆哆嗦嗦的伸出去,却还没等触到郭纳便猛的收了回来,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了一阵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郭守业将脸侧向一边,抬起右手一点一点往郭纳脸上摸去。
将要按上郭纳口鼻的一瞬,一直昏迷不醒的郭纳忽然睁开双眼,捉住郭守业的右手向外一翻,一颗药丸随之滚落。
郭守业猛的一惊,再回头看时,却发现地上的“郭纳”已坐起身形,脏兮兮的脸上二目精光烁烁,却哪里是他的父亲。
就在郭守业被这一变故吓得呆愣之时,牢门再次被打开,一群侍卫簇拥着一位紫衣金冠的俊逸青年走了进来。
地上的“郭纳”起身向那青年施礼道:“王爷”,随后将方才郭守业意图塞进他嘴里的药丸双手呈上。
走进牢房的正是谢昱,扫了一眼假扮成郭纳的侍卫手中的药丸,向惊恐地趴在地上的郭守业道:“说吧,此药是何人予你,又是何人要你如此。”
郭守业颤抖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谢昱眉头微皱向凌清使了个眼色,凌清会意,冲郭守业厉声道:“晋王问话你胆敢不回?是否非要过过这大理寺狱中的十二道大刑才肯开口?”
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郭守业闻听此言叩头如捣蒜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草民全都说!是……是崔理正逼草民这么做的。崔理正说如若草民不来,就要在定阿爹罪时让草民全家连坐。草民阿娘这些日子已哭瞎了眼,草民的娃儿尚在襁褓之中,草民不敢不如此呀!求王爷开恩饶了草民吧!”
不想竟是那个从不出声的崔实,这下倒是有些棘手了。
“速去将崔实拿下,急召王卓卿回来。”
待到谢昱一行从牢房中出来,前去捉拿崔实的侍卫回报:“回王爷,崔理正今日病休,未到大理寺当直。”
“崔实家住何处?”
“安仁坊”
“卓卿呢?”
“庞少卿今日旬休,王奉裕人在靖安坊。”
“速持我符调金吾卫封禁安仁坊,传信王卓卿改道安仁坊。凌清带黑羽卫随本王前去拿人。”
“是。”
谢昱一行到达安仁坊外时,王逸轩和金吾卫还未赶到,谢昱只得命黑羽卫大部先行守住各出入口,自己则带着凌清并几名侍卫走入坊内。
崔宅座落在安仁坊东南一隅的角落中,只是从五品下的小官宅邸并不显眼。
凌清上前拍了拍门,无人应答,再用力拍打几下,依旧毫无动静。凌清回身看向谢昱,见他微一点头,抬脚用力踹开大门。
随着大门打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了出来。谢昱暗道一声:“不好!”大步冲入门内。
门内此时一片静谧,不大的廊院中躺着男女老幼共七八具尸体,宛如一片修罗场。谢昱径直走向会客厅,却是空无一人,再穿过回廊进入后院正室,发现有一男一女倒俯于床塌边上。谢昱快步走近拉起男子发髻一看,正是崔实。
此时崔实的尸身尤有余温,身旁茶案上的茶水也还升腾着袅袅轻烟,显见刚死不久,刺客应该还未跑远。
步出崔实寝室,谢昱环视下整座崔宅:此处太小,不适合藏身。抬眼看到旁边屋苑的高阔檐顶,谢昱快步向门外走去:“去隔壁。”
刚从崔宅出来,就见王逸轩策马飞驰而至,跳下马后几步跨到谢昱身前问:“如何?”
“晚了一步,崔实已死,刺客应未逃远。你过来时,金吾卫可到了?”
“到了。”
“好,命金吾卫封禁安仁坊。凌清领黑羽卫进坊挨户搜查。卓卿先随我去隔壁。”
来到隔壁门前,只见门上挂着一块牌子,上写侍郎宅几个字。王逸轩看到之后咦了一下说:“我记得盛正源家似乎就在安仁坊内。”
果然,叫开门一问,此处确实是盛侍郎府。王逸轩不多废话,亮明身份命下人速速开门,晋王要查案。
不多时,盛源正妻卢氏从里面迎了出来,向谢昱和王逸轩福身施礼道:“不知晋王驾临,有失远迎,请王爷恕罪。”
“盛夫人不必多礼,本王是来查案的。今日安仁坊内发生命案,大理寺理正崔实一家十口悉数被杀。本王怀疑凶手现就藏身安仁坊内,须挨户搜查。还请盛夫人行个方便。”
盛卢氏听后有些为难道:“王爷有命原不敢不从,奈何现下我家老爷朝务未归,府内只存妇孺,此时搜查,恐多有不便。”
“此贼已杀数人,凶恶异常,本王必不能容。事急从权,还请盛夫人见谅。”说完不待盛卢氏答话,抬步走进盛家大门,王逸轩并数名黑羽卫紧随其后。盛卢氏见此情形不敢再拦,只得随在谢昱等人身后回到院内。
站立盛家外院内,谢昱向盛卢氏道:“为防搜查时有所冲撞,请盛夫人将贵府中人全部召来此处。”
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盛家上下几十口全部被召齐在外院当中。王逸轩扫视了一下府内诸人,向盛卢氏道:“为何不见贵府四小姐?”
盛卢氏这才发现,盛青青及其丫鬟环儿并不在人群中。
谢昱目光微闪,对一名侍卫道:“你带两人于此处守好,如若有人胆敢擅自走动,格杀勿论。”随后转向盛卢氏道:“烦请盛夫人带我等前去盛四小姐住处。”
来到盛青青所住院落门外,盛卢氏向谢昱道:“小女青青现就住在此处东厢房中。”
谢昱点点头,向王逸轩送了个眼色,王逸轩会意,提气轻跃翻上院墙,谢昱自己则带着两名黑羽卫迈步走入院门。
径直走到东厢房门外,一名侍卫上前刚要推门,忽听破空声响起,一支飞镖从房内飞出,侍卫向旁侧闪身躲避的同时,手肘顺势撞开房门。
门开的一瞬,另一名侍卫正欲冲上,又有两支镖飞了出来阻住他内冲之势。
一名小厮打扮的人手持长剑随在镖后飞出屋外。
趁侍卫躲闪之机,此人长剑直刺扑向谢昱。
可还未等他冲到谢昱身前,王逸轩已从房檐上落下,吴钩划出一道寒光。
“嗤~”
血花飞溅,长剑也随之落地。
一招得手,王逸轩赶在受伤的刺客逃跑前,将手中弯刀横切,挡在对方身前,左手立掌为刃劈在刺客后颈处将其打晕。
不过片刻之间,刺客已然落网,被刺客囚于屋内的盛青青主仆也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此时的盛青青面上有些苍白,黝黑的瞳色中闪出惊恐与无措,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惹人怜惜。
王逸轩见她二人出来,赶忙上前问道:“盛四小姐无碍吧?”
盛青青摇了摇头,平复了一会儿才向王逸轩行礼道:“多谢王公子。”
“无事便好,此处不宜久留,盛四小姐还是先到前院中暂避为好。”
盛青青听完点点头,向王逸轩再施一礼,在环儿的搀扶下慢慢向院外走。王逸轩则进入屋内搜查。
经过谢昱身边时,盛青青脚步顿住。推开环儿的手示意她先到院外等候,自己转向谢昱屈身行礼,轻声道:
“青青谢王爷再次相救之情。”
“本王只为查案,盛四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或许王爷不愿放在心上,青青却定会放在心上。虽然前次王爷推拒了青青心意,但蒲草韧如丝,青青此心绝不会变。”
“盛四小姐一番心意本王不敢受,小姐还是收回去的好。”
盛青青一双秋波目中泪光点点,俏脸微抬仰视着谢昱道:“青青可是做错了什么?一番心意就如此为王爷所鄙弃?”
谢昱闻言眉头紧蹙,向后退开半步道:“本王尚在查案,盛四小姐还是速速离开此处……”
话没说完,谢昱便听到破空之声再次响起,下意识的拉住盛青青向旁边闪开。转头只见又有一名刺客自西厢房中飞出,长剑向两人挺刺过来。
刚要提气后跃的谢昱猛然想起袁希儿曾数次叮嘱他三月内不可动用真气,但现下仅靠躲闪,独自己一人尚能办到,身旁的盛青青却是个麻烦。
就这样稍一犹豫,长剑已杀至眼前。
还未待谢昱有所动作,手中拉着的盛青青突然一个转身抱住他腰。
“噗”的一声,长剑刺入盛青青肩头。
幸好此时,正在看守刺客甲的两名侍卫赶了过来,与刺客乙斗在一处。
在两名侍卫的夹攻下,刺客乙边打边退,却向依然晕倒在地的刺客甲靠了过去。
突然,刺客乙手中扬起一阵烟尘,趁两名侍卫闪避之机,猛然抓起地上的刺客甲转身欲逃,却见王逸轩已手持弯刀挡住他的去路。
看了看前后夹击的王逸轩与侍卫,刺客乙冷笑一声,手中长剑在刺客甲脖颈上一抹,回手又插入自己的胸膛。
王逸轩没有想到这名刺客如此狠辣,待反应过来之时,两名刺客已变为两具尸体倒在地上。
搭了搭两名刺客脖颈,确认二人已死的王逸轩懊恼的站起身,走向谢昱。
此时的谢昱手里抱着不知是疼晕还是吓晕的盛青青,亦是一脸冰冷。
原以为会是庞政,却不料半路杀出个崔实。一步错,步步错,还让这个不知所谓的盛青青搅了局,连最后一点线索也断了。
见王逸轩走过来,谢昱将盛青青往他手里一推道:“把她送到前院交给盛夫人。让凌清带人进来仔细搜查,看是否还有遗漏。”
王逸轩点下头,接过盛青青快步向外院掠去。谢昱吩咐两名侍卫又将院内其他屋子搜查了一遍。
承天宫丹霞殿内,谢昱垂手立于地下,高台龙榻上端坐着今上谢聃。
“依你之见,崔实是受何人指使?”
“儿臣不便妄自揣测。”
“是不便,还是不敢?”
“是不便。”
“为何?”
“大理正品阶虽只有从五品下,但其可掌刑狱之轻重,乃是大理寺中除正卿与少卿外最重要的职位。而今却甘为他人作马前卒,足见其背后之人手眼之高,牵连之广,故此儿臣不便妄自揣测。”
听完谢昱的话,谢聃沉吟了一下,似是自言自语的说:“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还不是时候。”
谢昱如同没听到一般,垂手恭立,默然不语。
半晌过后,谢聃才再开口道:“你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谢父皇垂问,儿臣已然无碍。”
“听说你在云州之时一直住在袁仲煦家里?还帮他儿子保举了武荐生?”
“是。儿臣此次能顺利完成父皇之命,多得御剑先生父子协助。”
“虽说你如此做是为报答仲煦之情,但可有问过袁伯籍?”
“袁侍郎为人中正,儿臣不愿他为难。”
“既知伯籍为人,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当年我亲为袁仲煦作保,求得梵门山凡音大师收其子为徒,若是如今连武举乡试都过不了岂非成了笑话?你却偏要走保荐之路,害得前日袁伯籍跑来我这里参了你一本,说你身为皇子不该插手武举试子甄选。”
谢昱听完心中苦笑一下,知道袁御书为人刻板,却不想竟刻板成了这个样子。
“此事确是儿子思虑不周,改日自当登门向袁侍郎致歉。”
“罢了,虽是小节,还是知会一声为好。你这些时日也辛苦了,待会儿进去看看你阿娘再走吧。”
“是,儿臣谢父皇体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