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昱的生母齐昭蓉出身高阳齐家,先祖是开国二十四公之一的安国公齐寿。其父齐照于天佑四年入凤阁拜右相,受勋柱国,与鸾台左相韦廉同为宰辅,参总国务。
闺名齐妩的齐昭蓉本是齐照庶女,当年作为嫡姐齐婉随媵一同嫁给尚为代王的谢聃。由于姿容殊丽,刚成亲时,很得了谢聃一段宠爱,成亲不过三年便生下了谢昱。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色衰而爱驰。如今,已是与长驻冷宫无异了。幸好还有贵为淑妃的嫡姐照顾,日子除了寂寞些,倒也不甚难过。
听宫人说晋王进宫复命,齐昭蓉早已命人在承恩门前守候,只盼着儿子能获准进宫来看看自己。
待见到谢昱真的进来向自己跪拜,齐昭蓉快步走过去将他拉起,双手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语带哽咽道:“听人说你受伤了。可有找御医诊看过?现下可还要紧?”
谢昱微微躬身让她可以更加看清自己。
“只是一点小伤,已经无碍了,阿娘无须挂怀。”
“从小便是这个性子,无论何事总爱求全,却唯独不知顾惜身子。阿爹几次命人传话要你懂得韬晦,锋芒太露易招人忌恨。”
“儿子此次只是一时不慎,日后定会小心行事,不叫阿娘担心。”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阿娘别无他求,只愿你此生平安就好,以后你还是凡事收敛些吧。”
“是,儿子日后定会谨慎而为。”
得了谢昱保证的齐昭蓉点点头,拉他到自己身边坐下。
“前日,若梓进宫来看望贵妃,又跑来我这里坐了坐。我看着这孩子的性子爽利,对你的事也上心。你素日与王卓卿交好,对他这个堂妹是个什么心思?”
“儿子对她没什么心思,只当她是卓卿妹妹罢了。”
“说起来你和卓卿年纪差不多,又素来交情莫逆,怎么偏在此事上差别如此之大?一个就莺歌燕舞、四处留情;一个就冷心冷情、波澜不起。虽说婚姻之事不能自擅,但若要将来夫妻和顺、举案齐眉,也须两情缱绻才好,你也是时候往这上头动动心思了。”
谢昱听完齐昭蓉这话微微一笑道:“儿子自有分寸,阿娘无须忧心。”
听他如此说,齐昭蓉眼睛一亮。
“莫非你已有钟意之人?是哪家的姑娘?阿娘可认识?”
被这一番追问弄得颇有些不自在的谢昱偏了偏头。
“阿娘何必急于一时,日后自会知晓。”
“如何能不急?我在你这般大时都已嫁入代王府了。”
“她……出身不高,此事急不得。”
“出身不高便纳了就是,既是得了你喜欢,当个孺人也使得。”
“儿子不愿如此委屈了她。”
“莫非你是想许她正妃之位?你父皇可会允准?”
“所以儿子才说此事急不得,自当从长计议。”
听了谢昱这话,齐昭蓉长叹一声。
“我知你素来有谋划,却不想竟连此事也要如此费心。也是阿娘没用,在你父皇那里帮不上你什么。哪天若是有机会就把她带进宫来让我见见,看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得我昱儿如此情深义重。”
“好。”
从承天宫里出来,谢昱难抑心中雀跃:终于可以回去见她了。自那日曲江池归来,已有整整三日未与她相见,不是没机会,而是不敢见。怕一见到她便情难自禁,怕一见到她便再不舍与她分开。本来妙手空空案还可多审上几日,等对方先有所动作再后发制人。可他实在没有耐性磨下去了,只想逼对方现身后尽快了结此案,终究还是棋差一着。
回到王府,谢昱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就让凌清去请袁希儿。谁知,凌清回来后说今日午时过后袁侍郎府上来人将袁公子与袁小姐一并请去了。
这个袁御书还真是个绕不过去的麻烦。谢昱握手成拳轻敲额头,沉吟一阵后对凌清道:“去将那部《六韬》取来,随本王去袁伯籍府。”
刚一出王府大门,却见王逸轩正从马上下来。
“你来做什么?”
听出谢昱语气不善,王逸轩挑了挑眉道:“多日不见,我来寻袁兄和袁小姐品茗。”
“他们现下不在,请回吧。”
难怪语气这么冲。本就是来看戏的王逸轩岂会如此轻易被打发,不惧谢昱的冷脸,笑嘻嘻的说:“那四郎现下要去何处,我与你同往可好?”
谢昱正是心急之时,也懒得和他多废唇舌,说声“请便”后就上了马,王逸轩也忙上马紧随其后一同往袁御书家奔去。
此时的袁希儿正手握茶杯神游太虚。
今天刚一下朝,袁御书便差人到晋王府来请她兄妹二人。无论如何也是自家伯父,既已过府延请,没有不去的道理,袁希儿同袁世超不敢怠慢,稍微收拾一下便随家丁一起来至侍郎府。
一到袁御书府上,这位以严肃古板著称的伯父就将兄妹二人好一顿训斥:朝科应举,不肯脚踏实地走循序之路,却攀附权贵取荐生捷径,是为不忠;为人后辈,不知自行拜望尊长却寄居他人府邸,弃尊长颜面于不顾,是为不孝;闺阁女子,着男装,逛闹市,游酒肆,是为不成体统。总之,他们兄妹二人自来永安后的桩桩件件都办得不知所谓。
袁御书本就生得身材高大、眉目浓重,给人不怒自威之感,如今这一番劈头盖脸的训斥,更是让袁希儿与袁世超恭立静听,连大气都不敢出。
最终还是袁御书夫人顾氏出来打了圆场。
“两个孩子初到永安,哪知如此多的规矩。你与他们好好说便是,何必如此疾言厉色。”
“如今圣上对太子多有微词,对于韦氏一族更是防范忌惮,诸皇子中却独对晋王多加重用,已令许多人有所疑虑。正是复杂纷乱之时,仲煦却将这两个孩子送进了晋王府,叫我如何能不急?莫非夫人忘了当年庆昌乱逆是何等惨烈、血流成河?”
“仲煦身在江湖,如何能知这朝堂中事?而且晋王虽得重用,但非嫡非长,与当日韩王不可同日而语,你又何必如此杞人忧天?”
听了顾氏这话,袁御书才把气势往回收了收,却依旧不苟言笑的对兄妹俩说:“今日这些话不许外传,晋王府也不得再住。回头我让家丁去晋王府上将你二人行李搬来,我这宅子虽不如王府大,也尽够你俩住了。”
“……”
见兄妹二人都未答话,袁御书眉眼倒竖正要发怒,顾氏忙将手往他肩上一搭说:“两个孩子从一进府就听你训话,到现在却连口水都没喝上,你这当伯父的也忒狠心了些。”
说完,又转向兄妹俩道:“你们伯父就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一时情急语气重了些,你们别放在心上。站了这半日也该累了,快坐吧。”
“是。”
接过顾氏命下人送上来的茶,袁希儿心中泛起丝丝苦涩。
这阻力来得真是快。自己刚刚才表明对谢昱的心意,便开始有外力要将她从男主身边扯开了。果然孽缘就是孽缘。只不知他与盛青青又得了何机缘没有。如此这边拆那边促,他在自己身上的心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吧。本就是偷来的一段情意,实在也不能妄想更多了。
正自心痛之时,忽听袁御书府上家丁进来回报:“晋王登门拜会袁侍郎。”
袁希儿手一抖,险将茶水洒出来,忙将茶杯放于身侧桌案上。袁御书看了顾氏一眼道:“你先带希儿进去吧。”
顾氏点点头,过来拉住袁希儿将她带进了内院。
袁御书则带着袁世超一同从府内迎了出去,向谢昱施礼道:“不知晋王驾临,有失远迎,请恕御书礼数不周之过。”
“是昱来得鲁莽,袁公不必多礼。”
将谢昱和王逸轩让进会客厅落座后,袁御书先开口道:“不知今日晋王驾临寒舍所为何事?”
“昱今日是特来向袁侍郎赔罪的。”
说着,向凌清一挥手,凌清将一个包袱放在袁御书身边桌案上,从其中呈出一只锦盒,打开锦盒,内里放着几捆竹简。
“此乃先秦《太公六韬》原籍,权作昱擅作主张为袁兄保举荐生之赔礼。”
一听这话,袁御书赶忙起身行礼道:“在下不敢当王爷赔罪,更不敢受如此重礼。”
“袁公坚辞不受可是因不能宽宥之故?虽然此次昱为袁兄保举武荐生确有擅专之过,却也是一片为国为民的拳拳之心。袁公身在兵部自当知晓,而今吐蕃与南诏摩擦不断,于边境蠢蠢欲动,南诏王已数次求请大乾出兵驰援。昱此次在云州之时,与袁兄数番接触,发现他不仅武功高强,而且为人忠毅果决,稍加雕琢必能成一代名将,为我大乾股肱之臣。故而一时心急,不愿再囿于巢臼以致白白浪费时日,起了替袁兄保举荐生之念,却绝无冒犯袁公之意,还请袁公万勿见怪。”
有些瞪目的听着谢昱这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王逸轩不禁在心中偷笑:四郎这张嘴若是想说服谁,当真是无往而不利。
果然,待谢昱这段话说完,袁御书的脸色和缓了不少,向谢昱施礼道:“是袁某因循守旧误会了晋王苦心,还请王爷恕罪。”
“此误会原也因昱言之未预而起,袁公无须自责。只是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不情之请,望袁公允准。”
“王爷请讲。”
“袁兄这些时日与我府中参事修习兵法颇得三昧,若于此时中断,甚是可惜。昱自知袁公也是熟识兵法战策之人,但袁公平日朝务繁忙,不若我府中诸事便宜,可否留袁兄继续于我府上至明春策论试后再行搬离?”
“这……似有不妥。”
“我也知此事于袁公颜面有碍,但明年武举开科在即,袁公身负兵部侍郎之职,袁兄又为武举荐生,若于此时入住袁府,昱恐对袁公清誉有所妨碍。”
袁御书听罢看了一眼袁世超,发现他也正一脸热切的望着自己,想来确如晋王所说,他这段时间在晋王府中受益良多。沉吟一阵后向谢昱行礼道:
“那便劳烦王爷照顾小侄了。”
“袁公不必客气,真要说劳烦,倒是昱一直劳烦袁小姐为我疗伤才对。”
袁御书闻言诧异道:“希儿既非御医,也非郎中,怎可为王爷疗伤?”
“莫非袁公尚不知袁小姐乃是圣手神针秦如简的高足?此次我在云州不慎伤于贼手,多得袁小姐照料方能转危为安。这一路自云州回永安,也多承她看顾脉象药食。”
说着,谢昱起身向袁御书行了一礼道:“大恩不言谢,今后袁公但有差遣,昱定当竭尽所能。”
袁御书见此慌忙起身往旁边让了半步,回礼到地。
“万不敢当王爷如此说,能为王爷略尽绵力乃是我袁氏诸人身为大乾子民份内之事。王爷万勿如此。”
“袁公施恩不望报,昱却不可做忘恩负义之人。御剑先生伉俪曾担心袁小姐武功根基不够,正好我府内侍卫凌霜,长于轻功剑法,袁小姐若能随她修习一段时间,武功必能有所长进。如此,一来可让昱为袁家略尽绵力;二来也可让他兄妹就个伴,不知袁公可否全昱一个报恩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