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弘正爽利地收起弹弓,道:“走。”
他们从台阶上下来,缓步从那株老树前经过。
树上红绸迎风飞扬,连绵成一片鲜艳的波光,明晃晃地撞入人眼底。
那一片明亮的红色,也深深映入老树另一侧的人眼眸中。
许是不久前刚大病一场的缘故,她脸上仍旧留着一点浅淡的病色。只在那一树翻飞的红绸面前时,双颊被那流转的红光点染上淡淡的茜红色,恍如薄施脂粉。盖去了身上那一点病气,透出少女的娇柔来。
只是那眸色却仍旧是浅淡的,面前一片暖融融的红色透进去,变得空茫,宛如一点浅淡的血色没入湖水中,不见踪迹。
顾灵芷抬手从面前的红绸上拂过,那软滑轻柔的红色,从她指缝间缓缓掠过,像一条河,渐渐浸润那双纤细得有些发白的手。
“青棠,”顾灵芷虽在与青棠说话,目光却像透过那些红绸,看向更远的地方,“你说……”
她微微一顿,片刻后才道:“人的姻缘、轮回,是否真的与前生有关?”
青棠看了红绸一眼,又转回来,看向顾灵芷,伸手比划手道:“听说是有关的,方才寺里的师傅也是这么说的。”
“佛教相信人有前生,有轮回,有来世。”顾灵芷淡然一笑,道:“他们还相信,所有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关联。”
“六道轮回,生死轮转,各有业报。”顾灵芷低头,喃喃道,“在山上时,师父曾与我说过,天地万物的生死寂灭,始于道,终于道,循于道。”
“要是真的这样……”顾灵芷忽然顿住,没有往下说。
若果真如此,她今生所遇,是否种种都关乎前生。
可是,齐尘为什么要她忘记呢,要她不再去想、去寻找与前生有关的一切?
她该忘记,却偏是记得。
那夜在宫中偏殿时,她分明是记起了些什么。后来在病中时,她迷迷糊糊看见了一些散碎的片段。
她知道那是她的记忆。
因为有着强烈的熟悉感。
如同深入骨髓一般,无法忘却。
那些记忆深深烙印在她骨血中,只是轮回重生,她有了新的血肉之躯,新的皮肉覆盖上去,旧日种种似乎就变得模糊了。
在裴家时,在她身上毒素蔓延和侵蚀神经的那些混乱的时刻中,她隐隐记得,她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那些事情就镌刻在她骨子里。
她恨不得把自己的皮肉拔开,去看一眼,里面藏了什么故事。
从前和齐尘对谈时的一幕幕场景,在她眼前一点点划过。
她是要忘却,还是要记得呢?
是忘,是记?
是……
后脑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顾灵芷一时站不稳,往前探出手,想要找个支撑,纤细苍白的指节将面前一片红绸翻搅如同波浪,却仍是扑了个空。
她眼前一黑,只感觉到青棠扶住了自己。她半倚靠在青棠身上,借着青棠的力量,勉强站住了。
就在顾灵芷身子一晃,被青棠及时扶住的时候,两个身影从老树的另一侧走过。
红绸如浪,隔开了他们。
那一袭长衫,一袭锦袍,与她们一错身,渐渐走远。
在模糊的视线中,顾灵芷看见老树下系着的红色绸带逐渐从一片模糊的红影变得条缕分明,一根根清晰地在她眼前飘飞着。
她朝着那些红绸,缓缓伸出手。
那么多人,都相信姻缘天定。
那么,她和他又算什么?
那夜偏殿的一幕再次浮现眼前。
若他真的与她的前生有关……
她是否应该避开他?
顾灵芷眸光一凝,蓦地回手,握住红绸前的一片空气。
春末的风是冷是,天空却透着夏日的燥热。
“走吧。”顾灵芷脸上恢复了平日欢快轻松的笑容,对青棠道:“我们去看花。”
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可此时的山桃花,才在深山中幽幽开始绽放。
寻常人来这佛寺看花,常直奔后山去。后山那一处的山桃花,盛放时花色灼灼撩人眼,的确是赏花好去处。
顾灵芷携着青棠往那边去时,路上碰见了两位寺里的师傅。因知道她们今日打算在寺里暂住一宿,两位师傅便指点她们往佛寺后面的客院去,说从那里有一条小路,可往后山去。临着客院,北面走一点,攀上数十级石阶,走到头也有一片山桃林。
那里从前是另辟出来做花圃的,后来渐渐荒废了,知道的人不多。因为去的人少,那里的山桃林倒比后山那些游人常去的要更繁茂,更山野气息一些。
两人听了,便顺着师傅的指点往那片废弃的花圃去了。
青棠见客院房间的床铺有些乱,便说要留下来收拾,顾灵芷也不勉强,穿过客院,顺着寺里师傅说的方向走一阵,见了那石阶便提着裙摆,慢悠悠拾级而上。
到尽头,见一处残破的院墙。
料想着,该是师傅所说的那处花圃。
顾灵芷绕过围墙,果然见里头有一片山桃林。举目望去,灼灼桃花盛放枝头,似美人回眸,顾盼生姿。
这里的院墙因为年代久远,经雨水山雾常年侵袭,已经疏松倒塌。说是花圃,但只剩一堆断壁残垣。那一片山桃林,从墙内到墙外,散漫随性地生长着。开花也是极随意的,时而一簇簇拥在这一枝上,时而疏疏落落,开在另几枝上。
颓墙的苍凉,被花枝的暖意盖了过去。
山中雾气重,不少花瓣上仍带着浅浅的水滴,似美人低泣。
深山中的草香、木香,混着山桃花浅淡的香气,弥漫在浅淡的山雾中。娇艳的山桃花,浸在那轻浅的山雾里,愈发透出一种娇滴滴的鲜嫩,像极了山野姑娘绯红的双颊。
顾灵芷停在一株山桃老树前,缓缓抬手,从那山桃花的花瓣上轻轻抚过。
她正凝眸看向指尖那朵山桃花时,余光瞥见一道青灰色的影子蓦地翻过院墙来。
院墙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似有什么人吵吵嚷嚷地,逐渐往这个方向来。
“真麻烦!”
顾灵芷听见那人含糊不清地低声咕哝了一句,低头把什么东西往怀里揣着。她自然不是管闲事的人,只照旧看她的花,却见那人一路低头急走着。
两人快要擦肩而过时,那人狠狠推了顾灵芷一把,扬声道:“走开!”
这一声“走开”,彻底撩开了顾灵芷的火气。
顾灵芷闷在床上那么多天,早想松动松动筋骨了。
正好,有人撞上门来了。
顾灵芷回手往前一探,揪着那人的袖子,道:“急什么?”
“要你管?”
那人火气也是大,回了一句后,一掌推开顾灵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