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份品阶论，朱家虽不怎么涉足朝局，但好歹有个世袭的爵位在。顾家与江南顾氏虽同出一脉，顾子义为当朝正三品官员，妹妹在宫内为淑妃。算来，两家勉强还是能配得上的。

以财力论，顾家虽有祖辈累积下的一些财富，但和朱家相比，则相去甚远。

朱家的家底，可谓殷实有余。

家中良田千亩，商铺少说也有百来间，奴仆更是成群。据闻，这得益于朱侯爷的弟弟，也就是那位朱家三公子的小叔。他在经商和田产经营方面是一把好手，朱家产业到了他手中愈发壮大，逐年丰厚。

朱家子嗣兴旺，但入朝为官者寥寥，在朝廷中没有什么势力。那位朱家二公子好不容易入了朝廷，也被外派到扬州任职。

顾灵芷知道，她父亲说的“不错”，包含了上面那些内容。

家底殷实，可保生活上物质的富足，而少与朝堂有牵涉，不卷入那些纷争里头，自然也不那么容易受到牵连。

顾灵芷放下茶盏，正色道：“即便那朱家不错，那朱二公子也不错……”她轻笑着朝父亲郑重地摇了摇头，“我仍是不想嫁。”

“可愿意与父亲说说原因？”顾子义瞧着女儿眼里是少见的认真，心中揣度着她忽然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在哪里受挫了，于是问道：“还是说你看上哪家的少年郎？或是被哪个公子拒绝了？”

“父亲，”顾灵芷嗔笑着，拖长了声音，扬眉道：“女儿什么本事，父亲不知道吗？”

顾子义想起从前那些被顾灵芷引来，或是被她冒充顾嘉乔引来的狂蜂浪蝶，不由抚须一笑，道：“知道知道。”

“女儿大了，不由爹啊。”顾子义笑叹一句，道：“随你吧，开心就好。”

顾家老爹养女儿的宗旨，历来是女儿开心就好。

秉持着这种思想，顾灵芷笑着提出过两天要出去转一转。她养病的这一段日子，可把她闷坏了。北渊宗那边，师父早传了信来，让她不必急着回山上，把身体养好了再回去。

于是，顾灵芷便打起主意来，准备在盛京好好玩一阵再回去。

这日，她携了青棠往西郊的山上去。

在倚翠苑时，顾灵芷曾听玉娘说过，这西郊有一处寺庙，山桃花开得极好。而且，此处求姻缘也是极灵的。

当然，顾灵芷无心于此。比起求姻缘，她对后山的山桃花更有兴趣一些。

只是到了那佛寺，顾灵芷被青棠揪着去了佛寺殿前那株挂满了红绸的老树前。

那一株老树，静静立在殿前左侧。四周砌着石雕栏杆，看着颇珍而重之，将那株老树，与那一树的红绸，小心翼翼地围护起来。

许愿的红绸带已经挂满了树梢，微风掠过，卷得红绸翻飞，似一层层红浪，从人眼前掀过去，露出底下的字来。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每个善男信女心底的期盼。

那一片红影中，闪出一片青灰色的衣角。

树下一年轻公子打扮模样的人，明眸皓齿，顾盼之间眼波浅淡流转，映着面前红色流光一般的红绸。

朱家婢子轻轻揪了揪他们家三姑娘的衣袖，道：“姑娘，我们为什么要换上这身……”那婢子瞅了瞅自己身上的男装，道：“还偷跑出来。”

“不然呢？”朱璎瞥了自己身边的婢子一眼，皱了皱眉，想着自己怎么带了个傻丫头出来。她身边两个婢子，精乖的叫丁香，老实的叫豆蔻。出门之前，老祖宗偏让她拣了豆蔻出来。她道：“要不你自己回去，去陪着老祖宗。”

“姑娘别丢下我。”豆蔻年纪小，身形也是娇娇小小的，怂怂地四处给主子望风，轻声道了一句，“姑娘去哪，豆蔻就去哪。”

“这才乖嘛。”朱璎轻笑着，低头从袖里取出方才从佛寺里求来的一截红绸。红绸背面，写了一行小字，字迹娟秀。

她低头看了一眼红绸，轻叹一口气，寻了处树枝，将那截红绸绑了上去。

佛寺里香火旺盛，微风带来大雄宝殿前的香火气。淡淡的轻烟笼在老树身边，仿若披了一层轻纱，又如朦朦胧胧的仙气。

朱璎捏住红绸的一角，低眸看了一阵，忽地松开手。

那一截写了她心愿的红绸，转瞬没入树下连绵起伏的红影中。

芸芸众生，万千愿望，又有多少能落入天庭，被神佛听见，得神佛眷顾，得所求，成所愿。

朱璎不由仰头，微微出神。树下翻飞的红绸顺着树枝蔓延，尽头便是湛蓝的天幕。

便是在她出神时，耳边忽地掠过一道疾风。

什么东西“噗呲”穿过红绸，飞越而来。

朱璎蓦地一偏头，抬手接住飞来之物。低头一看，竟然是块小石子。

“谁？”她捏着石子四处张望。

佛寺中，人影来来回回。

有人行色匆匆，有人若有所思。

有人口中念念有词，在神佛前虔诚跪拜。

有人在树下虔诚许愿，系下红绸。

人影如同缓慢的潮水，涌进寺内，又淡然退去，只带走一身淡淡的香火气。

朱璎微微皱眉。

这里人太多，声音又杂，她没有办法判断得出小石子飞来的方向。

可是，这一击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仿佛，这只是个恶作剧。

朱璎将石子揣进衣袖里，拉起在一旁愣神的豆蔻，道：“走吧。”

如果她临走的时候，稍稍将树下的红绸一拨，往北面望去，便会发现那边殿阁栏杆前，有两个身影。一人身形如松，长衫如风，眸光浅淡如烟，侧脸轮廓俊逸身姿，只眼神中隐隐藏着锋芒，又有几分少年气。一人宽袍锦带，神情轻松，手上捏着个形似孩童玩耍的弹弓，但又比寻常孩子所用的要精致一些。

方才，穿过红绸射向朱璎的那枚石子，正是来自后一人的手上。

“吴公子今日好兴致啊。”穆霈云淡淡开口。

清风吹起他浅青色的衣摆，带得附近殿前的青烟微微四散。那一双浅淡的眸光，笼在拂过的佛寺香火中，比飘来的青烟更淡，隐隐有种超脱世俗的淡然。

吴弘正右手捏着弹弓，左手百无聊赖地拨弄了一下上面的皮筋，道：“方才还是有些兴致的，现在却是有些无趣了。”

他的目光追随着从树下离开的那抹青灰色影子，而后一转，落在从佛寺另一处入口涌进来，四处抓着人询问的那伙人。

那该是朱家的仆人。

他微微眯起眼来，再度想在人群中找寻那抹青灰色的影子时，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既然无趣，就换个地方吧。”穆霈云再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