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振宇缓缓抬头,一脸和善的微笑,眼神中带着疑惑,道:“姑娘这么一说,我更糊涂了。”
“不急,”顾灵芷笑道:“先看看这个?”
她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缓缓展开,左手食指和拇指微微弯成一个圈,轻轻地弹了弹那薄薄的纸张,道:“是你自己看一眼,还是我读出来?要是我读出来,声音可能比较大。这里……”她眼珠绕着院墙转了一转,道:“指不定隔墙有耳呢?”
顾灵芷浅笑着,斜睨了一眼名单上的名字,朱唇微启,似乎要将上面的名字一个个读出来,忽然看见对面伸过来一只手掌来,指节匀称分明,修长纤细,朝她微微张开,“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妨让我瞧瞧。”
“你瞧呗。”顾灵芷一脸轻松,“这样的名单我还有十来份,准备挑个合适的时候,广泛派发给门内的弟子们瞧瞧,让他们……”
她把那张纸放在桌上,轻轻往程振宇那边推了过去,道:“一个一个把上面的那些内奸抓出来,再一个一个捆起来,送到御前去。”
程振宇凝眸看着上面的名字,脸上神色虽然没有任何变化,可后背微微绷直。
“送大理寺或者官府可就太无聊了,我准备给每人身上捆一封信,然后扔进皇城里去,让陛下瞧瞧……”她又是一笑,道:“陛下瞧不瞧得出来什么不重要,信上写的内容是真是假也不重要,但我可以保证……”
顾灵芷耸耸肩,颇为无辜地笑道:“你们程家一定逃不了干系。”
那份名单上,统共十个人的名字,全数是程振宇在齐王吴弘正授意下,精心挑选,安插到北渊宗的人。其中有几个,还是之前帮着小阮暗中运送炸药上山的人。程振宇不知道他们查到了哪一步,但他不能冒这个险。而眼下的情况是顾灵芷有备而来,即便他有心套话,只怕也套不出什么内容来。
与其如此,不如……
程振宇带笑看向顾灵芷,问道:“姑娘想要什么?”
顾灵芷不直接回答,只将指节微微弯起,在桌上轻轻敲着,道:“真相。”她凝眸看向程振宇,道:“你应该知道,昀泽根本不是什么韩王后人,他是你们程家的人。”
程振宇淡淡一笑,“若姑娘所说的人的确与我们程家有什么关系,他为何不自己站出来说,非要姑娘来替他出面?”
“这不是你要的结果吗?”顾灵芷冷冷看着程振宇,“别说我的来访在你意料之外。”
程振宇回以一个淡笑。
“虽然你的确可能没有想到,我会带来这么一份名单。以你的作风,也许在找这些人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退路。毕竟……”顾灵芷盯着他,道:“你是连自己未婚妻都能推出去挡箭的人。”
从她知晓诏书的事,以及知道此事可能与那位韩王有关后,她刚回京就得知昀泽莫名其妙被各种流言诬陷为韩王后人,还惹来一堆想杀他的人,成为了矛盾的焦点。与此同时,北渊宗里混进来各种各样的人。
有打着官家旗号的,有偷偷摸摸溜进来的,还有些原先便潜入的。
这些人,都是奔着北渊宗来。或者说,是奔着那份传言中的诏书。有了诏书,再加一个所谓的韩王后人,往下便该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那样的戏码了。
她扬眸看向程振宇,“确切来说,我今天晚上来找你,不是为了算账,应该说……”她唇边挂着一抹淡笑,道:“是叫谈判。”
“我知道你闹的这一出是为了什么,我也知道,你和齐王走得很近。”顾灵芷回京之后,曾暗中打听过一些消息。她浅笑道:“既然你们都要诏书,我可以去帮你们找到诏书,但你必须公开昀泽的身份。”
只有这样,才能断去那些没完没了找上静修崖来的人,昀泽才能不用再一天到晚去面对那些厮杀,还要小心不知何时会因为这荒诞的流言丢了性命。
“我知道你不会承认,这流言是你散播开去的。但你难道没有想过,我怎么会找上你的吗?”顾灵芷一笑,道:“以你对昀泽的了解,应该知道他不会主动把这件事往外说。你当时这么说,不也是因为这一点吗?你知道他宁愿死扛下流言扣给他的帽子,也不会承认是程家的人,所以才放心地设下此计。”
“可是……”顾灵芷挑眉看他,“你不该在散播流言的时候,把细节说得那么清楚。我知道你是为了在里头夹一些细节,好让人更加容易联系和追踪到昀泽身上,但恰恰是因为这样,”她嘴角斜斜勾着一抹笑,“我才更加肯定是你。”
“昀泽曾经被当成奴隶来贩卖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除了救下他的人,最知道这件事细节的,应该只有当初害他的人。”顾灵芷冷冷盯着程振宇看,右手握紧了剑,清冷的铮鸣声,回荡在夜色下。
“既然一切发生的源头在你,”顾灵芷看着他,道:“那就应该由你来解决。”
程振宇默然不语,将那份名单折叠好,轻轻推回给顾灵芷。
“姑娘既然认定我是设计的人,凭什么肯定我能够推翻自己设下的计策?”程振宇淡笑道:“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我不管。”顾灵芷笑得蛮横,“我知道你总有办法。”
程振宇又是一笑,“即便我按姑娘说的那样,姑娘以为昀泽会愿意他自己的身份被这样公开吗?”
她斜睨着他,“你本事那么大,能设下这样的计策,就解决不了?”
程振宇淡笑道:“这个局面倒不是没有办法破解,但是……”他迎向顾灵芷的目光,“就如同姑娘方才说的那样……”
“你证据有限,唯一能与我谈判,能与我做什么交换的,只有……”程振宇嘴角淡淡一勾,“那份诏书。”
“是。”顾灵芷并不否认,“你不相信我能找到?”她笑道:“可你的眼线没有告诉你,我在那位前兵部侍郎刘安和家里找到了什么?或者说,他们没有告诉你,我这一路去查到了什么?”
程振宇眸光微敛。
“我在北渊宗那么多年,我要是真的想找个什么东西,”顾灵芷淡笑道:“总比你那些安插进来的人要容易得多。”
夜深时分,愈发显得夜色静谧,连风的脚步声也变得小的。那一株木兰花树上的叶子轻轻摇着,在缓慢的摇动中,仿佛静止了一般。浅淡的月色洒下来,在桌上的酒具中,映出浅浅的一层光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