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府上下乱一片。听说郭老爷选了个儿媳,不知寒了府上多少姑娘的心。消息还没有传出去,郭佑之严令下人管住嘴巴。
孙婆婆不知该怎么劝。她浪迹江湖,从未嫁过人,但她却也觉得,郭佑之郭家是个好去处。虽然姑娘口头上拒绝了,但是去了地方,应该会回心转意。
不过既然已经拒绝,为什么偏要这么走一遭?她和穆桂芝都觉得,说不定这只是龙姑娘害羞,假意拒绝。
但是转念想想,却又觉得龙姑娘不是这样的性格。她一向直来直去,不懂得弯弯绕绕。
唯有安于法心知肚明,但他无言以对。
第二天。晴。天上偶尔飞过大雁,天气越来越冷,候鸟启程过冬去了。家里的芦花鸡生了蛋,早上全煮了。庆祝安于法今日上任,亦为龙淮君践行。
对“践行”这一说法,穆桂芝感到奇怪。问丈夫,丈夫闷头不语。她自己仔细一琢磨,明白了。是龙姑娘要走了。
走哪儿去呢?去郭家。她看出来,郭佑之几次三番来访,为的就是龙姑娘。恰巧这次郭佑之邀请龙姑娘去他府里,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了。
但她也觉得是个好事,龙姑娘不应该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受苦。
龙淮君慢慢吃完饭。早饭仅有两盘子馍馍一盘鸡蛋,每人一碗稀粥。吃不吃得饱另当别论,吃起来非常粗糙,嚼着腮帮子累。
但她不挑。饥饿是最美味的佐料。
她暗自叹口气,假如是从前,她就要穷得掉眼泪了。但她现在已经没心思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对比以前,她反倒更加从容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变成女人是这样,还是因为变成小龙女才这样。
她这身体可能是练过武功。但是她不知道。没有记忆,没有条件反射。有的是一副柔美的身段,和娇美的容貌。
老天爷什么都给她了,却又什么都收回去了。这个朝代,女子注定成不了气候。
她一向觉得,古人常把江山社稷衰亡的责任推卸到女人的身上,实在是一种民间艺术的加工。
传说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致使国破家亡。褒姒其实是为那君权的争夺背了黑锅。她一个女人,周幽王不是傻子,诸侯也不是傻子。
男人的爱情是波浪,女人的爱情是湖水。波浪偶尔掀起,湖水一直沉积。女人在这些朝代里没有大权,也不必次次都为掌权者买单。
摇摇头,驱散脑袋里一些不着调的想法。放下竹筷,“吃饱了。”
安于法点点头,起身道:“那……咱就走吧!”
她点点头,“好。”
安青苗小脑袋摆个不停,眼神充满疑惑,“龙姐姐要去和爹爹一起工去当差吗?”
摸摸小丫头的脑袋,龙淮君笑了笑,点点头,“嗯。”
“把我的弓背上吧。”孙婆婆道。
在她看来,此一去,龙姑娘应该就不会回来了。
愣了愣,龙淮君哭笑不得,“哪有人上门拜访还带着弓的。别担心,我会回来的。我不嫁人。”
“姑娘又说气话。”穆桂芝无奈道。
“唉。”龙淮君摇摇头,没有继续解释。
……
郭佑之在书房吩咐郭道平:“待会儿,你别出来。”
“为什么?”
“终究还是要试试这姑娘的品性。”
郭道平无奈道:“父亲,人家没说要嫁,你这样谨慎,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啦?万一人家不同意呢?”
“我郭家也是一代功臣之后。治下有方,家风正派。哪个姑娘不仰慕咱们?儿子,你要有底气。”
郭道平撇撇嘴。郭家祖上的确有功,可那却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郭家现在人丁稀少,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一个小小的知县和虚无缥缈的“家风”。其余旁支,都已经散了。
……
站在郭府门前,安于法叫了门,进去通报的护卫道声:“稍等。”片刻折返回来。
“两位请进。”护卫恭敬的请道。
进了前厅。
两人稍坐了一会儿。有丫鬟倒茶,龙淮君没喝。安于法端起茶杯,想着书上的礼节,似模似样的抿了一口,有些拘束。
片刻后,一个管家似的中年男人进来,先对着龙淮君点了点头,然后对安于法道:“安先生,我先带你去熟悉一下规程。”
“龙姑娘,还请先等等。”
中年男子笑容和蔼可亲。把安于法领走,却只叫龙淮君等。怎么等,等多久?什么也没说。龙淮君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有些无聊。
她倒是不紧张。
这郭佑之府上,简朴大气,朴实无华,经营得井井有条,下人也是谦卑有礼。也能借此想象得出这家主人的脾气。
她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发呆。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有些纳闷,“这郭佑之搞什么幺蛾子?干嘛把我晾在这儿?”
既然无人来,她也无所谓了。
本又不是来面试媳妇的,干嘛还要在这儿傻傻的等着?
她再饮一口茶水,趁着左右无人,便出了前厅,到处转悠。
路上不少丫鬟、家丁见到她,都对着她点头,自动把路让开。她本来是想找个人问问情况,没想到却无一人回她。
她来了兴致,偏偏往人多的地方走。
走到书房,远远看见里面的书架。窗棂透出些许灯火,好像有人。本想进去看看,突然从门边探出一个身影。那人见了她,忽然把头低下去,急忙把门关上。
“那是上次衙门前遇到的那个人。”龙淮君认出了他,暗道,“他就是郭道平?”
思索片刻,她移步推门而入。
书房宽敞透亮。比之衙门的那个简易书房要大气许多。前面挂了四张人物画,认不出是谁。
右边摆着套座椅。上面沏着茶,还冒着热气。左边隔出一个小隔间,里面灯光绰约,摆着书案卷宗,笔墨纸砚。
书案上伏着一个人。
郭道平一身青衣,静静伏在书案上。他感觉到有人站到身边,紧接着传来一股幽香,轻风拂面。那香挠人心肺,让他心中有些异样。
但他谨记父亲叮嘱。于是他决定不动声色,继续装睡。
龙淮君见他脸红了一边。心里奇怪。又见他手下压着一张宣纸,上面弯弯绕绕,似乎是张地图。
她轻轻捻住地图的一角,慢慢的把它抽出,拿在手中仔细研究。
郭道平越来越不自在,片刻心道她怎么还不走?悄悄张开一只眼睛,偷偷望去。
只见身边之人若有所思的端详着手中地图,眼神专注,嘴唇轻抿。黄色的烛光在她白皙晶莹的脸上仿佛映出一层晶莹剔透的光辉。
他一时间愣住了。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龙淮君转头看向他,见他忽然又把眼睛闭上。她心里奇怪不已,这人在干什么?
“你醒啦?”
她说。
被她戳穿,郭道平有些尴尬,只得点了点头。意识到自己坐着不太礼貌,本想起身。但趴得久了,一边身体已经麻了。
“龙姑娘何时来的?”他悻悻的问道。
龙淮君心道,我知道你在装睡,你却还要掩耳盗铃。
“才来。”她说。
“那龙姑娘,你……你来有何贵干?”
“郭县令说,你想要娶我?”她看着郭道平的眼睛,突然开口道。
郭道平措手不及,懵了一下。这种事,她说起来为何如此轻描淡写?他心下一乱,下意识否定道:“不,不是,那是我爹的主意。”
“既然如此,那你可娶我?”
“我……我,我不知道。”郭道平语无伦次。
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斩钉截铁、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能嫁你。”
“哦……啊?”郭佑之反应过来,看着眼前的人,好奇不已,“为什么?”
她没回答,但是眼神中却透露着坚定。郭道平看着她,心中郁闷,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片刻,他暗自叹了口气。
“不嫁……便不嫁!”
他摆了摆手。
龙淮君轻笑起来,拍了拍郭道平的肩膀:“谢谢啦。”
郭道平又是一愣。心中没有来的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但他或许不知道,他这短短的一句话,将会成为他一辈子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