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一场大汗,衣服贴在皮肤上,粘滋滋的,难受至极。背上疼痛难忍,肩不能动。
呼吸声嘶哑了,听起来像是风箱尖锐刺耳的啸叫声。
有人撩开他衣服,帮他擦背。魏延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突然回忆起昨天的蠢事来——
拉着一个女人的脚,被她骗得团团转。
一会儿后,他的衣服被撩下来。一个人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魏延扭着头,寻找她的身影。帐篷外白茫茫的一片。风雪透过帘子吹进来帐篷里——帐篷外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他脑子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
昨晚,给魏延伤口做了简单处理。龙淮君坐在一边。王徽之手还捂着魏延背上的伤口,他仰起头,看到龙淮君站起身来,提上了弓。
“你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辽人还在不在。”
“他怎么办?”王徽之问。
“你捂着他的伤口,等血止住。”
“然后呢?”
“只希望他能熬过去。”龙淮君走进雪里。王徽之望着她离去,失神良久。随后转头对魏延叹道:“你可千万挺住啊。”
……
林里剩下许多残羹冷炙。东倒西歪的树枝,凌乱堆放的雪。辽人走得匆忙,走得一干二净。
郭道平对着空无一人乱糟糟的林地长叹。檀道济问:“辽军往哪儿去了?”
“北边。”
“他们回去了?”
“不知道。”
檀道济复叹息不已。
救了一个将死的人,却也让对方提高了警惕,这是一个亏本的买卖。
“我可以追上他们,我脚程快。”龙淮君说。
檀道济点点头,觉得不错。郭道平却摇了摇头。
郭道平抬头见龙淮君看着自己。他一愣,然后叹口气。她已然决定的事,自己是留不住的。
龙淮君说:“我会沿路做好标记,你们顺着我的脚印走就好。”
檀道济和郭道平点点头。龙淮君放下弓。弓太大了,与她齐肩高,不适合隐藏。她把弓递给郭道平。
“小心。”郭道平嘱咐道。
龙淮君若有所思的望了郭道平一眼,点点头。
紧了紧身上的裘袍,在雪地上轻巧跑过。她跑得好像很轻,但一转眼却消失在了茫茫雪原之上。
“她许给了谁?”檀道济突然问。
郭道平乜了他一眼,又望向雪原深处,一言不发。那里天与地都连成一片耀眼的金芒,一轮火光从地平线上探出头——太阳出来了。
……
辽人队伍走了半夜,走了很远。葛尔丹落在队伍最后,和他的几十个搭档一起,留下来埋伏梁人的探子。
葛尔丹卧在雪堆里一动不动。他宽厚的脸上生着浓密的胡须,长得乱七八糟,如同无人打理的野草。在他的胡子和眉毛上,结了一层冰碴子。
他望不到自己同伴的身影。白雪中,一切其余的颜色都被没收了。
他嘴唇干裂,眼睛干涩。某个时刻,他眼前突然暗下来,满世界的白雪忽然变成黑黢黢的一团。他伸手在面前挥舞。
看不见了。
他有些慌乱。但他没有起身,他低着头,捂着自己的眼睛,使劲去揉。眼泪被揉出来,眼睛酸痛。但没有效果。
忽然他听见沙沙的脚步声,紧接着同伴在呼叫道:“葛尔丹!有人来了!”
他仰头望出去,世界仍是黑黢黢的一片,间或有灰色的影子在其中跳跃。耳边传来兵器叮叮当当碰撞的声音,忽然听一个女子说道:
“我不奉陪了。”
耳边传来一道风声。葛尔丹身后衣服一紧,身子一轻,被那人提在了手上!
他连忙伸手探向腰际,把弯刀取下。忽听一道风声,手上的刀却被一股巨力夺了去。
他一声不吭,又用手肘去顶那人的腰。那女子冷冷道:“你再动,我就杀了你。”
闻言,葛尔丹怒不可遏。尽管他眼不视物,却还是凶狠异常。他不管不顾的脚踢肘击,那女子极不耐烦的把他往雪地上一扔,冷冷的说道:“你作死么?”
“葛尔丹不怕死。你要杀要剐,放马过来。”
龙淮君见他一直闭着眼,轻“咦”一声,道:“哦……原来是个瞎子。”
“我不是瞎子!”葛尔丹怒道。
“是我弄错了。”龙淮君摇摇头说道:“我看你一直没动手,原以为你是个辽军的小官。没想到,却是个残废。我不抓瞎子,你回去吧。”
龙淮君见他莽撞,使话故意激他。
葛尔丹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气得浑身发抖。他叫道:“你要打要杀,我随便你。可你却不能羞辱于我。我要和你决斗!”
“我不跟你打。”龙淮君轻声说道。
“你看不起人吗!”葛尔丹叫道。
“你是个瞎子。”
“葛尔丹是大草原的汉子,我看不见了,却也不怕一个女人!”葛尔丹叫道。
“大胡子,我问你,我于你打了,输了该如何,胜了,又当如何?”
龙淮君问道。
“你胜了,要杀要剐,我随你的便。我要是胜了,你就要乖乖跟我走!”
龙淮君又问道:“那怎么才算胜?”
葛尔丹心想:她刚才夺走我兵器,又提着我走了不知多远,却连气都没喘一下,想来体力极高。
按草原上的习惯,是要摔跤决胜负。他要避重就轻,就不提了。
他十五岁从军,练得一身军中武艺,骑马射艺都炉火纯青。可是眼下他眼睛看不见了,却也不知道该怎么比才好。
他平时引以为傲的资本,如今事到临头,却都不足为用。他不免有些沮丧。摇摇头,他叫道:“你来定!”
龙淮君奇道:“你说要比,却不知道比什么吗?”
“我葛尔丹从不占女人的便宜。你尽管开口罢。但是莫要比什么女红绣花,那我葛尔丹可比不上你。”
他瓮声瓮气的说道。龙淮君轻笑起来,道:“你这大胡子,倒也爽快……我们就比谁手劲更大罢。”
葛尔丹听她说比手劲,心道不妙。但是说出的大话,他又不好收回去。他沉闷的点点头,“嗯”了一声。
龙淮君见他点头,开心起来。她一身并没什么好的功夫,全凭自己腹中一口真气、全使蛮力。要是他要比什么功夫套路,她说不得要冒险打晕他。
她虽然有力气,但是不知道怎么把人打晕。据说是打脖子上的动脉,但她又听说会至人丧命;敲后脑勺又不太妥当。有个让他心服口服的方法当然再好不过了。
她道:“你把手伸出来。”
葛尔丹依言伸出右手。他朦朦胧胧的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纤弱的身形,随后一股热气铺面,他闻到一阵轻柔的香味,随后感到一只柔软的手掌覆上了自己的手心。
这是个小女娃娃吗?手怎么这么小,又这么软。和他们草原上的女子大不一样。
他心中有异,但面上无动于衷。
他叫道:“用力罢!”
虽知道对方力气大,但他此时握住对方的手,却觉得柔软纤细,下意识认为她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罢了。他话音一落,自己却不敢使劲,怕一下子捏碎了她的手。
龙淮君不知道他的底细,听到“用力”,便用力握紧。葛尔丹当即“哎哟”一声大叫,跪在她的身前。
龙淮君收回手,轻笑道:“我赢啦。”
葛尔丹还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不说话。片刻,他又被龙淮君提在手上。只是这次,他却没有乱动。
他一声不吭,龙淮君也觉得轻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