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括再一次从奏折中抬起头时已经是深夜。宫女进来添香进茶,有太监为他掌灯。
窗外下起了小雨,赵括眯着眼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雨声渐渐包裹住他,让他更加适应静谧的深夜气氛。
不知不觉,好像连呼吸也变得湿润起来。
二月十二,惊蛰。
迁都途中遇到南边的一场春雨。据说北边连着一月多的细雨,和这里的雨比起来还好吗?
他想着,多少有些担心起远去的赵磊。听说他去参军,还让郭道平不要管他的身份。
自己的二儿子有多任性,现在朝中人尽皆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朝中居然开始称颂他:说他贤明不争,是个难得的明主。
这种声音一开始让他大吃一惊。朝中的风向忽然间天翻地覆,前一刻还支持着其他皇子的大臣不知何时统一了口径,默契的把赵磊捧了出来。
他明白自己的二儿子。要说他想要当皇帝,赵括无论如何不能相信。
这是个阴谋。不,是阳谋了。明显有人在背后推动,至于罪魁祸首——
他转头看向一旁立着的恭敬的太监。老太监面色慈祥,接触到他探究的视线微微一笑。
“陛下,夜深了。”
说着给他递来一盒精美的青色瓷瓶,揭开密封的小巧瓷盖。里面躺着四颗朱红色的丹药。
“葛真人说了,陛下要慢慢放下担子安心修养,这样服用了仙丹才能有事半功倍的功效。”
手指捻起其中一颗,放在眼前仔细观察。烛光下丹药的表面有闪亮的颗粒状物,看起来不同凡响。
“你说,这药真能延年益寿吗?”
他忽然问。
老太监笑着说:“陛下气色已经要好多了。”
“是吗?”
回光返照之人罢了,说什么气色要好些不过是自欺欺人。他心知肚明,同时又心有不甘。
真的不想死。
仰头吞下,喉头滚动。胃里的热气一下子冲上鼻头,返回出丁香花的香气。
让人昏昏欲睡。
“你下去吧。”他对太监挥了挥手,完全没有继续批阅奏折的念头。慢慢摇晃着走向床前,宫女在他迷糊之中褪去他的龙袍。
老太监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直到刚才进去服侍的宫女衣衫不整的出来。
“陛下睡了吗?”
宫女脖子上布满汗珠和粗暴的吻痕,面色红润,眼波撩人。她散漫的披着纱裙,松松垮垮露出大片洁白的皮肤。
她恭顺的站在老太监身旁,淡然自若的带上房门。
面对老太监赤裸裸的目光她泰然自若,浑不在意自己身体某些细节的流露。
太监而已,对她来说,太监算不上男人。
何况眼前这个太监的情况,实在让她提不起半分兴趣。真讨厌,明天服侍完皇上后都要接受他的审问。
“睡了。”她回答道。
“陛下身体还好吗?”
这个话题出老太监的口里说出,让她心底升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恶心感。
皇上的身体越来越差,谁都知道其中是谁在捣鬼。大太监,内务总管冯进。
外面那些关于这个人的一些传言的推测已经不是秘密,但很多人仍没有机会一睹他的真容。
恐怕谁也没想到,在皇帝身边拨弄风云的人是这样一个人。
老态龙钟,面目慈祥,看起来毫无野心和能力。这样一个人,才真的让人绝望。
“陛下吃了药,身体有些发热。”
她如实回答。
老太监满意地点点头,对她挥了挥手:“好了,你回去吧。”
“嗯。”
她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老太监站在窗外望了一会儿房间里朦胧的光景。什么葛道人,只是他的干儿子——一个花言巧语的江湖道士。
至于仙丹。
他神秘的笑了笑,春药罢了,不过里面加了朱砂。
朱砂是什么就连庸医也该知道,服用剧毒。
他望向夜空中黯淡的雨幕,时而从某个角落弹出一两道纤细的闪电将乌云照亮。北边长城不保,我也该行动起来了。
时不我待啊。
......
天刚亮,龙淮君就带着两万士兵继续上路了。
军队已经走出熙宁河的领域,看情形再走三天,就能到朔方的地界。
前面一段路程已经花去数天,紧急的时期必须要抓紧时间,一刻都不能松懈。
慢慢的道路两边有了越来越多的流民,他们无不面带惊讶的神情,注视着身边浩浩荡荡的军队。
“这么了?这是哪边的军队?”
“看见前面的那个将军了吗?那个穿着白衣的女将。”
“是龙校尉?哦,是郭道平领导的军队吗?”
“应该不会错。”
“可军队怎么在往西走?西边也打起来了吗?”
“不知道。”
他们就是从西边来的,拖家带口背井离乡,无疑是种背叛。他们背叛了自己世世代代生活着的地方,选择另一条出路。
龙淮君拍了拍棕叶的脖子,棕叶停了下来。
啪嗒一声足底落到地面,她收起手中的缰绳,拦住几个看起来面色还算友善的男人。他们刚才在议论着什么,想必了解一些情况吧?
这样想着,她打算问一些情报。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面对她的询问几个人先是面面相觑,或许是对她这样平易近人的态度有些意外,一时间没来得及回答。
其中一个人试探性的回答道:“禀大人,我们是从邻河村来的。”
“临河村?离这里远吗?”她问。
“不远,大人。从这里往西边走大概十里就到了。”
“这样么,”她了然一笑,“谢谢。”
几个人都一愣。
她翻身上马,执鞭指挥身后的军队,“前进!”
军队如同陈旧的车轮,在一阵启动声中慢慢运作起来。
那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忽然喊道:“大人!”
她停下马,疑惑的看着他们。
“怎么了?”
“大人,你们要去打仗吗?”
“不是,”她摇摇头,笑着说。
“大人,难道要去征兵吗?”
显然他们也听说了战争的消息,这样的担心不无道理。
她摇摇头说:“不是。”
几个年轻人困惑的看着她。
龙淮君轻松的笑着说:“你们为什么要逃出村子?”
“大人可能不知道吧?朔方发生了蝗灾,我们这边离朔方不远,一旦蝗虫飞过来我们就活不下去了。所以我们村里许多人都打算逃到东边去。”
“这样。”她点了点头,忽然对他们笑道:“那么有兴趣和我们一起走吗?”
“大人,你们是要去西边......”
“没错,去灭蝗虫。”她说。
几个年轻人大吃一惊,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结结巴巴的说:“可......可是那蝗虫有数十里,灭掉要多少人?”
“人的确不太够,所以想去动员一下临近村庄的人。”她沉吟着,“不过,嗯,我们已经有两万人了,想必应该够了。”
说着,她指向身后黑压压的两万大军。
几人目瞪口呆地望过去,“军队......两万......来灭蝗?”
这种事情他们从未听过,就连这几个词连起来都让他们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特别如今是动荡时期,就连朝廷也张罗着南迁的事不打算管他们。他们原本想着既然没人管,为了活命就只有背井离乡。
没想到居然等来了军队?
他们一时间有些茫然。
“愿意跟我们一起行动吗?”
他们听见这一声询问,然后不约而同抬起头望向她。
马背上,龙淮君一身白衣仿佛跟着春风晕染成一团温暖的光线,她脸上带着认真的笑容,好像真的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
他们心里产生一种奇异的触感,被一下子给予尊重的幸福感忽然漫上心头。
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一种热烈的情绪。
“大人,我们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