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川凉介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近前有喝醉酒的中年人,趴在花坛边上长吐不止。
路灯下,他无聊地翻看新闻,查看是否有最新的消息。
已经很久无人联系。状态栏除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消息推送,诸如某某明星私生活浪荡竟至出轨之事,竟找不到谁曾经来过讯息。好几个月了,连问候也不曾有过。
这居然是真川集团的大股东,真川凉介的社会地位?简直不可思议。
真川凉介不甘地翻找最近的聊天记录,三天前,曾经的助手给他拨打了电话。
再之前,就是和那个女人。
真川凉介关掉手机。
酒精作用很快消失,一点醉意转瞬即逝。醉酒男子趴在花坛上喘气,其身下压着一团红红绿绿的粘稠物。
真川凉介偶然瞥见,就像已经闻见了那股酸臭味。
他无聊的揣起手,往树林里散步。据说这边的林子曾经死过人。
自杀者连年曾多,时局可谓凄惨。
这边林子过晚便无人光顾。走道里散落无人打理的树叶,两旁参差不齐的银杏树早掉光了叶,凄凄惨惨,凄风苦雨。
越往下走,周围温度越低。
到达池塘,他坐在湖边木椅上,重新瞭望高大的信号塔。信号塔已准备拆除,顶端的红色警戒灯像是独眼,往这边扫视。
相比旁边的docomo大厦,显得单薄矮小。
时近十一点。对于都市,这个时间正是一些白天蛰伏之恶兴风作浪的好时机。
十点五十六分,伴随着湍急如同雨点的《rian》钢琴曲的节奏,手机发出呜呜震动。
真川凉介按下接听键。
“喂?凉介?”
“嗯。”
“在干嘛?”她问。
“吹风,逛公园。”他如实回答。
“这么晚了……”她刚想表达关心。
“我知道。”真川凉介冷淡的终止话题。
“……”
“最近都没有上班吗?”她问。
“我已经辞职了。”
“辞职?为什么?”
“想做些别的事,反正集团那边也会有人代替我的职位。半夜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作为母亲,关心自己的儿子不是很正常的吗?”她抱怨道。
“嗯。”
“明天我会回来。”
“好。”
“……晚安。”
嘟嘟……
真川凉介捏紧手机。他由此想到,如今自己最痛恨的还不是那些醉醺醺的恶臭之人,也不是被他视为仇敌的龙一鸣。
如果愿意,他想就这样跳进湖里。
干脆冻成冰,被人忘记。最好她能重新生一个孩子。
作为儿子,他窝囊得要命。
……
回去的路更加寒冷。多亏有路灯,前路还清晰。
雪还没化。
深冬之际,来自太平洋的海风带来的降雪并非一朝一夕。按往常经验,这些雪要到次年初春才能化尽。
第二天,午休刚结束。外面雪还映照着闪闪发亮地太阳光。
听到门铃,真川凉介跑去开门。见到母亲时挤出的笑容在看见她身后的男人后荡然无存。
晚饭由秀子全权负责。她干练地系上围裙,钻进厨房。
龙一鸣在厨房里待了一会儿,随后回到客厅。
寻找到遥控器,自然地打开电视,翻到体育类的节目。
某个娱乐综艺,邀请到一个足球明星作为嘉宾。那个拿了好几个金球奖的球星正按照节目的设定,往球门中央竖着的假人踢去。
真川凉介坐在沙发上,耳朵聆听厨房的动静,同时烦躁地盯着电视屏幕。
电视内容他一点都不关心,从电视屏幕的反光以及余光里,关注沙发上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
“别这么吓人,凉介,你这可不像样,”龙一鸣说。
“你想干什么?”真川凉介质问。
“别那么大的反应,这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我和秀子结婚了,看一看她的儿子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真川凉介盯着他。
龙一鸣表情放松,认真地看着电视。
“这个人真厉害……脚法挺准!你觉得呢?”
“……”
“昨晚你在哪儿?”突然龙一鸣发问。
“什么?”
“我是说:昨晚,你在哪儿?”
“酒吧,公园,四处闲逛。你管得着吗?”凉介硬气地说。
“你不会还在为怎么扳倒我绞尽脑汁吧?”
“你什么意思?”
龙一鸣摊了摊手,笑道:“别激动,别过火。我猜,你并没有按照我说得,想办法去解决那个女人,相反,你求她帮你了,是吧?”
真川凉介摇摇头,狠狠地盯着他:“随你怎么想!”
“喔?”龙一鸣说,“还挺硬气的嘛,是凭着有人为你撑腰吗?”
“……”
“别白费心机了,你以为和我对着干是一件正义的事?所谓的为了秀子好?从始至终,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龙一鸣凑近真川凉介的耳边,说:
“你以为我和你是一类人?”
“你以为,找到那个女人对付我,我就会怕?”
“我对你了如指掌,凉介,也对那个女人了如指掌。可你却对我一无所知。你以为,你抓到了我的把柄?”
他看着真川凉介的眼睛,轻松地说: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
龙淮君很久没有瞌睡过。通常情况下,她是为了睡而睡。如非必要,她完全能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睁着眼。
但那是曾经。
所谓曾经,便是以前的事。所谓以前,得谈及上次的彗星,以及前晚的剧烈跑动。
她简直像一个卧床多年的植物人,突然之间重获知觉,疲惫感便透过肌肉传至大脑。
昨天她睡了一整天。太阳升起降下,投射在她身上的阳光在一天之中变幻角度和亮度,她一动不动,身体卷曲,以微妙的幅度安然入睡。
今早起来,天上已下起雪。
说是雪,不如说是下棉花,下羽绒。街上的积雪开始积赞,一月的哨音逐步逼近。
早饭是罐装咖啡加上两片面包。
至于啤酒——
已经戒了。
吃完,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愣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洗碗,漱口。
穿戴整齐,围巾,羽绒服,运动鞋。楼下邮箱里没有信件,在路口,却遇见了才从车上下来的红发女。
接着车上又下来一个高挑的女人。满面春风,惊喜地看着龙淮君。
……
又回到家。
接过龙淮君递来的咖啡,两人道了声谢。
“手机。”红发女提了一句,高个子女人恍然惊觉似的,匆忙翻出手袋,将龙淮君前日留给警察的手机递还。
“谢谢。”龙淮君客气的说。
递给她手机的女人红着脸,倒有点害羞的样子,偷偷看她。
“前天晚上,多亏了你。”
红发女说。
“没事。”龙淮君摇摇头。
“话说,你真的是个教师啊?”
“嗯,如假包换。”
“啧啧……”
她赞叹两声。
过了一会儿,红发女说:
“叨扰了,你还要上班吧?”
“有一节课。”
“突然造访,实在不好意思。对了,我叫信田风子。”
“龙淮君。”
“这位……”她转身介绍同伴。
“我知道,”龙淮君笑道,“庭香知美。”
庭香知美讷讷地和她握手。
“不妨留一个电话吧?”
龙淮君把手机号报给风子。
“那我们就去不继续打搅了。谢谢款待。”
送两人到玄关处,挥手告别。
回到客厅,龙淮君翻起手机。
通讯录里没几个人,根据英文字母顺序排列的人名,不用仔细查找,便可数清数量。
一共五人。
排在第一的是敬孝雄。
接下来,依次是庭香知美、真川百秀子、真川凉介、信田风子。
寥寥无几的通讯记录,社交软件除了广告,也一片空白。
手机似乎被仔细的保养过,被刮花的屏幕上精心贴了膜,狭小的缝隙里被擦得干净透亮。
她稍微收拾了残局,前往学校。
……
庭香知美坐在后座,掌控着方向盘的信田风子从后视镜里观察自己这个朝夕相处的“同事”。
庭香知美乖巧地并腿坐着,专心致志的划着手机。
“刚才怎么不说话?”
风子问。
“啊?说什么?”庭香知美抬起头,一脸迷茫的神情。
“平时你也不是一个腼腆的人啊,怎么今天碰见人家话也不说?”
“有什么话可说?”
“很多啊?”风子很自然的说。
“比如?”
风子想了想,“确实,如果说硬要问东问西,可能会有点尴尬。可她救了你,你不应该表示一下感激吗?”
“感激的机会不是有很多吗?”庭香知美扬了扬手机,笑着说,“我可不是一个白眼狼,我决定了,要和她交朋友。要当闺蜜的那种!”
“志向挺远大的嘛,”风子调侃道,“怎么对她这么上心?”
“我从她身上,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所谓不一样的味道是指?”
庭香知美陶醉地吸了口气,把手放在心口,“和所以人都不一样,很香,却又不是那种刻意制造的香味。”
“哦,想必是某种新式沐浴露?”
风子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庭香知美不满的嘟着嘴,“是一种非常不同寻常的味道,怎么说呢,如果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某种花香……哎呀,我说不上来!”
她沮丧地说。
“这倒是稀奇,居然有人能得到你这样的评价。莫不是神仙?”
“欸,你今天很喜欢开玩笑啊?”
“心情好嘛。”
“莫名其妙!”
庭香知美将注意力放到手机上,对于刚才存下的号码,一直犹豫不决该取什么备注。
如果只是备注一个“龙淮君”,那就太平常了。
不过这个名字总让她有种错觉,好像是在某处听到过。不是最近的新闻,也不是最近一两天才得知,而是很久之前的记忆。
她犹豫再三,思忖良久,举棋不定。
风子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纠结的神情,撇了撇嘴。
“在纠结什么?”
“我在想啊,该给她备注个什么名字。”
“不久叫龙淮君吗?”
“不行不行,”庭香知美摇着头,说,“那样太普通了。”
“……”
“要不,就叫“龙女”吧?”
片刻,风子提议。
“龙女?”
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嗯,不是叫龙淮君吗?中学时期古文课上不是有一个名叫龙淮君的人?外号叫龙女来着。据说是个南丁格尔式的人物,在中原地区还有很多人崇拜她。”
庭香知美编辑下信息。
“龙淮君—龙女大人!没错啦!”
……
随着母亲带着龙一鸣离开,房子里又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真川凉介一个人。
他站在阳台,看着载着母亲和龙一鸣的车轰鸣着驶入街区。
到储酒屋找到一瓶烧酒,折回客厅,自斟自饮。
酒喝到一半,量着实不小。不吃东西喝下的量,足以醉倒一头牛。
他翻起手机,费了一番功夫找到曾经公司的助理的号码,拨了过去:
“喂?凉介君?”
电话接通,传出女孩清脆的嗓音。
很久没和人正常交流,再次听到这个声音,他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喂喂?”
“是我。”
“凉介君,终于又听到你的声音啦!是准备回来工作了吗?”
女孩在电话里高兴地说。
“不是。”真川凉介愧疚地说。
“这样啊,”女孩声音小了些,“那是有什么事吗?”
“嗯,是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尽管开口好了,我绝对办得漂漂亮亮。”女孩说。
“不是什么麻烦的是。我想请你了解一下关于提升能力的方法,就是龙鸣科技曾经研究过的那个。”
“那个啊?没问题!”
“那就麻烦你了,凉子。”
“小…意…思!”女孩心情不错,在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充满活力。
搁下电话。
真川凉介望着陈旧的通讯录,里面一排排数十个电话号码,曾经都是生意上或者学校里的好友。
共同点是,如今都已经杳无音信——当然问题出在他身上,自从出了那一档子事后,就已经放弃了曾经的生活节奏。
想想曾经,即使心里对母亲的行为感到伤心,即使一个人过得非常孤独,日子却非常光明。
每一天都有新的期待,每一天,阳光下的事物总在发生改变。他虽然总忙于手头的工作,但也总能敏锐的察觉到那些细微的不同。
现在他幡然悔悟。。
可他已不再能适应在太阳底下的生活。
他浑身阴气,罪恶滔天。什么都无法弥补,除了地狱,他想不到什么地方还适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