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停在“迎客来老字号茶庄”门前,驾车少年轻松一跃跳下马车,恭敬地撩起车帘,低眉顺眼地说:“爷,到了。”
车内公子端坐其中,右手轻撩衣摆,一个跨步出了车厢,轻巧一跃跳下马车。直立起身子足足高出驾车少年大半头,约摸十六七岁的样子。衣着光鲜,面料考究,左手轻摇折扇,回眸看了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店里匆匆跑出来两个个十二三岁的男童,一个殷勤地帮着牵马拴在路边桩子上,另一个低头哈腰地询问:“二位爷,喝茶么?楼上请。”
“备个雅间儿,上最好的茶水,再添置些可口点心。”驾车少年吩咐男童。
“雅间儿就不必了,选个临街的好位置坐坐吧。”公子悠悠地摇着折扇,大步跨进店里。
“是,二位爷楼上请。”男童低头哈腰紧赶几步才越过公子,前头带路。
不愧是老字号茶楼,店面装修考究,一大清早客人就快满席了,多是闲散富人闲来无事,在茶楼坐坐谈天说地。遇上那么一两起大事件,再相互讨论讨论,发表些个人感慨。
公子选了个面临繁华主街的四方桌前坐下,驾车少年随侍身后,小儿忙活去了。
公子左手摇着折扇,侧目看向窗外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悠悠的说:“颐方,坐下吧。”
“是”那个叫颐方得少年刚落座,小儿端上来一壶茶水,正欲拿杯给公子倒茶,颐方制止,说:“不用倒了,你下去准备些吃食吧。”
小二应声告退,颐方拿起瓷杯为公子满上茶水,递至公子面前。也为自己满上一杯,看着热气腾腾的水汽,悠悠的品着。
这时,邻座的两个膀大腰圆,穿着华丽的富家老爷低声低语地谈论着什么。
“听说了么?守边的慕容老将军几月前遇突袭受伤,皇上怜惜诏其回朝养病,这会儿估摸着快到都城了罢。”身穿蓝衣的老爷说。
“这么大的事儿怎会不知?可叹那老将军在外出生入死这么些年,可苦了都城慕容府的老夫人了,记得十几年前,藩王暴乱直闯国都,进城第一个祸害的就是慕容府。慕容老爷镇守漠北,来不及照顾家里,可叹那慕容府上上下下算是遭了灾了。听说慕容老夫人当年带着年仅3岁的大公子和怀着身孕的小妾逃到一家民房躲了近俩月,才等来慕容老爷搬师救援,可后来呀…”
“后来什么?”那人急不可耐的询问。
正讲着的那个穿紫衣华服人,泯了口茶,晃动着肥胖的身子换个姿势坐好,接着说:“后来,慕容老爷只接回了老夫人和俩孩子,外带两个丫鬟,一个奶妈,一个管家。”
“俩孩子?那小妾呢?”
“据说是难产死了,那小妾身子太虚,女婴只有八月大就早产,逃难不及,又没带个产婆奶妈什么的,真是造孽啊。”
“你不是说后来老爷接回的人里有奶妈吗?”
“那是一民居里的农妇,就连那管家也是从外面带回府的。据说那妇人的丈夫和刚满五岁的儿子都死了,仅剩个刚出生的小女婴,跟慕容老爷的女儿差不了几天,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呀…啧啧…”
那公子收起折扇,仔细听着两人的对话,慢慢品茶,口中默念着:“慕容府”,颐方听闻,低声对主子说;“爷,那慕容老爷就是驻扎在漠北与我国土临界的慕容琛将军,四月前驻扎在莫尔城的七皇子醉酒带兵突袭,扰了漠北城,才酿成如今爷您不得不来淩晔国和亲谢罪。”
公子静静地品茶,小二奉上两盘点心,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可惜公子没什么心情。
“呦,看看,这是谁来了…”邻座的那个紫衣老爷看着窗外,突然惊声一叫,蓝衣老爷困难的挪挪身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莫不是慕容家大少爷吧。”蓝衣老爷回答。
公子微微侧首看向窗外楼下的行人,目光扫过,稳稳地停留在一对璧人身上。那男子身形健美、身高在街上行人中很突出,右手握着一柄长剑,目不斜视。他身后半步之遥的女子亦是风采奕奕,乌黑的柔发挽成简单大方的美人髻,斜斜地插着一只碧玉簪,一摇三晃。身着粉红长裙,不艳不素,衬得那女子肌肤红润,美不胜收。
“男子握剑,大步走得很快,那女子亦能跟上,看来是个练过功夫之人。”颐方望着匆匆走过的那对璧人,悠悠地对主子说。
公子轻挑唇角,泯了口茶水,自言自语:“有点意思。”
眼看枝头的太阳暖暖的渐渐变的火热,公子吃饱喝足,两人下楼坐上马车扬尘离去。
再说这慕容家,老夫人半月前就收到边疆疾书,老爷将在近日回国都修养伤势,皇上恩泽特派两名御医已于昨日来到慕容府,等着慕容老爷回京救治。
这老夫人一听老爷伤势严重,整日忧心忡忡,眼瞅着老爷快回来了,自己却病倒了,那两名御医还没等着慕容老爷,这老夫人也够他们折腾几天了。二小姐慕容可欣整日在家照顾老夫人,府里的一切应酬都交给了大少爷慕容信羽打理。
慕容信羽带着贴身侍女磬儿形色匆匆回府,刚过前庭院,遇上了管家康叔正在责骂一小丫头,听起来像是那丫头招惹了二小姐。康叔见大少爷回来,立即上前:“大少爷,您回来了。”
“恩,那丫头怎么回事?”大少爷淡淡地问,磬儿抬头看看正在掩面啜泣的女子正是二小姐房里的粗使丫头兰儿。
“是二小姐房里的,今儿一早不知怎地惹恼了二小姐。”管家淡淡地答,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慕容信羽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慕容可欣的院落方向,说:“可欣的脾气,康叔怎么会不清楚,定是她无理取闹了,不要再罚那丫头。”正欲离开,慕容信羽转身对管家说:“近来府里事情繁多,康叔别让这等小事缠了腿脚。”
“是,家奴考虑欠妥,让大少爷费心了。”康叔躬身,低眉顺眼地说。
慕容信羽大步朝老夫人的庭院慈敬园走去,磬儿暗暗叹了口气,扶起老管家。“康叔,少爷他并不是责怪您,只是近日府内府外事情繁多,让少爷头疼的紧,康叔多体谅才是。”
“好孩子,康叔怎会不知呢,以前老夫人持家时候整日也是愁容满面啊,老爷远在漠北,凡事都要老夫人拿主意,对外的名声,我们慕容府可是光耀门楣的权贵大户,可维持这风光的背后真是…哎…”
磬儿回头看看还在原地罚跪的兰儿,忽的想起了儿时的自己。娘亲是二小姐的奶娘,磬儿五岁时,跟随二小姐做了贴身丫头,因娘亲请求老夫人同意,才使得自己能够跟二小姐一起学习琴棋书画。二小姐定是觉得自己不够资格和她同进同出,屡次整治自己。
想的入神,不觉眉头动了动,让康叔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康叔低头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却仍被磬儿尽收眼底。磬儿先打破沉寂:“康叔,这些年,您这么照顾我和娘,要不是您的帮助,此刻跪在那里的丫头或许就会是我。”
康叔回眸看了看兰儿,沉沉地说:“真是造孽啊。”又好似在自言自语。
磬儿回到大少爷的庭院磬徳轩后,刚走到少爷房间门口,就听到有人捏着嗓子悄悄地叫自己,回头找了找,是秋儿躲在房屋侧面探个脑袋殷切地望着这边。秋儿和另一个丫头小月都是少爷居住的磬徳轩的粗使丫头,八九岁的样子,平日里负责庭院的打扫、擦洗的活儿。
磬儿走过去,被秋儿悄悄拉到廊亭一个拐角处,神秘兮兮,又紧张万分的哀求:“磬儿姐,出大事了…”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怎么了?”
“今儿一早,大少爷和磬儿姐您刚离开,二小姐就来了,还带了盒果子,我和小月正在少爷房里打扫,说少爷带您出门了,二小姐就气得将果子摔在地上,小月好心想去拾起来,却让二小姐看见了小月正要拿去洗的衣服,就是少爷昨个夜里换下的那件,结果二小姐就把衣服扯坏了…”秋儿小心翼翼看着磬儿的表情,用近乎哀求的语气接着说:“我们瞅这衣服没法儿补了,就…”
“知道了,你去忙吧”磬儿淡淡地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秋儿提心吊胆望着磬儿,喃喃地唤了声“磬儿姐…”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去吧,少爷那边我会去说的。”
磬儿转身回少爷房里,刚进门就看见少爷在书案前看书,磬儿走到厅堂八仙桌前倒了杯茶水,轻手轻脚绕到书案前,将茶水放在少爷触手可及的地方。
刚放下,就听到慕容信羽翻动书页,悠悠地说:“去哪了?”
“在前院儿和康叔闲聊了几句,奴婢以为爷要在老夫人那里多坐会儿,就晚回来了些。”
“方才听见门外有人叫你。”
“是秋儿,说是不小心将爷的一件衣服弄坏了,奴婢已经处罚过了。”
“哦?哪一件?”
“是昨个夜里爷出门淋了雨的那件。”
“哦,那不正是你做的衣服么?”
磬儿颔首一笑,说:“难为爷您记得。”
“说来也有一年了吧,正好也该添置件新的了。”
“爷又取笑了,那时出门在外,爷衣物不多,才会为爷缝制些衣物,现如今府里做衣服的管事各个是能工巧手,哪轮着奴婢献丑。”
“去年能做,今年有何不可?”慕容信羽放下书,很认真地凝视着磬儿。像在讨论重大事情一般,每次少爷展现如此认真地表情,磬儿都有些不知所措。
“爷若不嫌奴婢女红拙劣,得空了奴婢再做一件就是。”
这时,家丁来报,老夫人请大少爷去慈敬园用餐,有要事相商。
近来,老夫人三天两头叫大少爷去慈敬园用餐,这倒让磬儿省了很多事儿。反正闲着,磬儿便常去娘亲那里帮忙。娘亲住在二小姐的庭院里,十几年来一直兢兢业业照顾着二小姐的饮食起居。磬儿收拾些平日里做给大少爷吃得茶点,包了两份。每回站在二小姐的秀景园门前,磬儿总是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打鼓。若不是母亲在这里,她真不愿跨进园子半步。
还好娘亲的屋舍与二小姐的闺房不在一个方向,磬儿只需多绕半个园子避开二小姐常去的小花园就好。若不是二小姐太容不下自己,磬儿还是很乐意来秀景园的。这里的风景甚好,比起老夫人富贵华美的慈敬园,这里质朴纯生、更加让人身心舒畅;少爷的磬徳轩十足的大气、开阔,还是这幽深宁静的小桥流水、假山林立更深的人心。
磬儿走的这条小路杂草丛生,甚少有人经过。即使这样艳阳高照的晌午,也难得有阳光穿透浓密的树叶。快到娘的住处了,遥遥看见娘亲微微有些佝偻的身躯还在不停地忙活着。房檐底下疏疏密密挂着几排熏肉,娘说这是百姓人家值得骄傲的手艺,当年慕容家女眷遭难时暂住娘那里,尝得熏肉的美味,老夫人还一再称绝呢。自从娘带我进了这慕容府,娘一直保留这样的习惯,但因为熏肉晾晒过程中散发的味道太浓,娘自愿住在庭院的深处。
望着娘的背影,磬儿突然觉得娘亲老了许多,五年前离开二小姐的秀景园,也离开了娘每日为自己准备的暖暖的被窝。这些年来,渐渐适应了伺候男主子的尴尬,便也不觉得苦闷了。只是看着娘亲渐渐苍老的面容,却无法经常来帮娘打理,忍不住孩子一般哑哑地叫了声“娘”。
母亲回头仔细瞅了瞅,辨认出树林深处隐着的那袭红衣,开心地放下手中竹筐,顺手拿起架子上抹布擦拭双手。磬儿走近,老母亲拉着女儿的手做假嗔状:“傻孩子,刚听远处叫了声娘,那声音活脱的委屈极了,娘还以为自己错觉又听见你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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