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药眠不明所以,但是这时候听到我们说话的小僮正回过头皱眉看着我们,郭药眠识相的住了嘴,反正一会儿就能见到真人了。
走进这个宅院有某种朴素安静的特色,我在向冯炎豹打听能人奇匠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无银老头的事迹。不知道这无银老爷的名号是别人谁给取的还是他自己自侃的,反正无银老头本名叫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所以大家也就只能叫这个古怪老头为无银老头。
传说中,他是一个木匠,或者说他是木匠里的天才。
很小的时候,他就对木工活儿感兴趣。曾经,他用一把小小的凿子把一段丑陋不堪的木头掏成了一个精致的木碗。他就用这个木碗吃饭,甚至用这个木碗讨饭。
他对着一棵树说,这棵树能做成一扇门一张桌子。门面有多大,桌腿要多高,他都说了尺寸。过了一年,有人砍了这棵树请他打一扇门一张桌子。他跳起来说,那是去年,今年这棵树可以打一扇门一张桌子两条凳子。结果,这棵树真的打了一扇门一张桌子两条凳子,木料不多不少。他的眼力就是这样的厉害。
后来,他成了一个真正的木匠。跟别人不一样,他锯木头从来不用弹线,木匠必用的墨斗他没有。据说,他雕的蝴蝶、鲤鱼,让那些要出嫁的女孩目不转睛,真害怕蝴蝶飞走了,鲤鱼游走了。一道裂纹让他修饰为鲤鱼的眼睛。他的雕刻能将木料上的瑕疵变成点睛之笔。树可以选择死亡,但木匠却当它们以另一种形式复活且不朽。
院子里到处都堆着成型或不成形的木头木桩木根,走进房,房内陈列着一些成品的雕刻。虽然雕刻都是簇新的,但给人的感觉它们似乎已经在这里存在着一千年以上了。只有亲眼见过木头灵魂的人才能雕出那样的木雕——这些木雕体现了木头的本质。
阴暗的角落里,对着一扇透光的窗,我看到一个老头正专心致志的雕着一块木桩,一个少女的形象已经在老头手中逐渐显形了。走的略近了,我发现这无银老头本人有点儿像是木头制成的人:脸庞黄皱皱的,头发和胡子像是树木的根须一般灰白,双颊和嘴角间斜挂着一些整齐的皱纹。因为木头是一种死板板的物品,本来就有点僵硬和迟钝。这正是无银老头面孔的特征,只有他那清澈的眼睛含蓄着朴实严肃的风度,好像在迷恋着理想。所有得到过无银老爷雕刻的人都说,他好像把木头的本质刻进雕刻里去了。
走近无银老头身边,人们都会有一种心平气和的感觉。整个房间,只有一张仅有的木椅在等候不可能多的客人。房间采光度其实不错,但总给人黑洞洞之感,同时透出沁人心脾的木料气息。
那个小僮走上前仿佛怕吓着无银老头的雕刻理想一般轻声的跟他说着话,半响,无银老头眼睛眨动了一下,像刚从木头梦中惊醒过来,或者说,像是一只沉睡着的猫头鹰突然被刺激了。
我微笑着打招呼,走过去坐在那唯一的一条木椅上。
无银老头一声不响地离开我。退回到一堆木雕地中间。这时候我只能继续坐在木椅上休息等候。一边欣赏着成品地木雕。一边享受着木料地清香。不久后。他回来了。精瘦多筋地手里多了一个木雕。他眼睛盯着木雕对我说:“多么美地一个女孩啊。”然后。他就愣愣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着我地附和。
我拿过那个木雕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然后问道:“她是你地女儿?”
无银老头眼珠丝毫没有波动。只是眼不离地盯着那个木头女孩。
“我可以从这个木雕上看出你对令嫒地思念和痛心。但是……这个木雕是一个次品。”
无银老头有些含糊地说:“是吗?”
“当然是了。你在雕刻这个女孩地时候。思路是混乱地。多处线条前后交叉在两处。你在雕刻时是犹豫而不自信地。那么就算这个雕刻再栩栩如生。它也只是一个次品。”
他看了我一下,没有做声,好像在盼望我撤回或重新考虑我刚刚说出的评价。而这时候,那个小僮不依了,他拿起一根木棍凶巴巴的赶我们走。这时候,无银老爷一边制止道“阿木”,一边继续看着手里的木雕。我发现无银老头眼光变得又批评又爱抚的注视着那个木雕,好像在回想着他创造这个木雕时所付出的所有热情,又好像是在责备我居然敢批评他的木雕。他用他敏感的手指来回摸着那个木雕,似乎想摸出我所说话中的要点。看着他的这个样子,我内心里涌起了一阵怜悯的感情,我完全可以想象到他埋头那只木雕时的历久不停的悲伤心情。
“有些东西,”他慢慢说道,“做好的时候就是坏的。有些事情……”他蹙了蹙眉头,好像在搜寻关于那只木雕的回忆,“以为不会忘,可到了结果还是……还是忘了。我居然会忘了米儿的样子,我真的忘了,她的样子……”他的语调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悲哀,连情绪变化都没有,不过那里面却隐藏着可以冰冻血液的潜在因素。
我看着他满是褶皱的面孔,从他脸上我看到了以前从未曾有机会看到的东西:惨痛的失去和惨痛的奋斗——他的灰白胡子上好像突然添上了好多花白须毛!我注视着无银老头,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生命的力量。
我提起了这件严重的事情,这真使人觉得难过。
我已经看到那个小僮责备怨恨的眼神了。而我知道能够挽救无银老头的除了让他女儿米儿复活外就只有木头了。
于是我马上从怀中取出早就画好的稿纸交到无银老头的手中。
果不其然,无银老头失神的眼睛待看清我的稿纸后马上闪出了激动的光芒。他一声不响的扔下我,跑到他的院子里,那里有着大堆搁置成垛正在自然风干的板材和圆木,不一会儿他就挑选了一块质地细密坚韧、纹理细密的沉香硬木着急的跑回来。他快速起落的斧子砍掉那些无用的树杈,直击那厚实坚硬的树皮,他的锯子自由而不屈地穿梭,木屑纷落;越过浮华和滞涩,他的锯刀粗犷细致而委婉地游移着,似乎想要细致而完美地再现出想象的艺术境界。
无银老头眼盯着木头问道:“你什么时候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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