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英在下人的带领下,一路到了听雨轩里,见林文卿正在煮茶以待,却是皱起了眉头。
“不是身子不舒服吗?怎么还出来吹风?”褚英不赞同地看着林文卿。
林文卿吐了吐舌头,告罪道:“回家休息过后,已经好多了。褚英大人忽然亲自来探视后,就更加吃嘛嘛香,身子倍儿棒。”
褚英见“他”如此耍宝,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走到林文卿身旁坐下,直接问道:“听说你在宫里遇见了太子康?”
林文卿放下手中的茶,回眸一笑,语气里带着点调侃的味道,说道:“那位毓殿下跟你告状了?”
“你是他引入宫的,却这么旁若无人地和太子康交往。他当然不免多注意一下了。”褚英的目光略带责难地看向好友,回道,“不要玩这种危险的游戏。”
“真是的。”林文卿只得将茶杯放下,安抚褚英道,“遇见太子康是个意外。我只是进宫做一段时间的教习,陪练。不会笨到让自己卷进夺嫡这种麻烦事。”
“从教坊迷路到温室殿,然后产生的意外?”褚英犀利地反问道。
“……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对我来说,那就是个意外。”林文卿咬了咬唇,却不松口。
褚英不赞同地看着林文卿,说道:“文靖,我当然相信你对介入周陆两家的纷争没有什么兴趣。但是,你绝不可能迷糊到一路从教坊迷路到温室殿。好歹,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吧。不是给齐国的毓殿下,而是给我,一个真心诚意为你担心的朋友。”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不能与外人言的隐秘。英。”林文卿无奈地抬头看向褚英,说道,“有些话,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绝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你,或是不把你当可以生死相托的朋友。只是因为,我对别的人有承诺,只是因为怕把你卷入麻烦之中。所以,你可以理解我吗?”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终于褚英先低下头,抱怨道:“你这家伙,总是能轻易说服我。”
林文卿听到这句话,心中的压力也顿时消去,说实话,如果褚英继续坚持下去,她怕也只能认输,不顾老爹的警告,将画姨的事情全部告之了。幸好,幸好褚英先认输了。
林文卿拉起褚英的手,开心地说道:“陪我出去走走。正好,我想去找个贴身婢女,你也帮我参谋参谋。”
“贴身婢女?”褚英多少也了解一些大族的内部情况,便问道,“你家中难道没有足以信任的家生奴婢吗?还要到外面去找?”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的这些,都是有着七亲八戚的,说不定哪个长辈就在我老爹那当差呢。我要寻她们来我身旁,岂不是主动在自己身边帮老爹按了个眼线吗?”
“就你理由最多。”褚英虽然嘴上抱怨,但是最终却仍然被林文卿牵引着,出了勤读小筑,向虞城行去。
在虞城东侧,有一个极大的贸易市场,人称东市。此处人来人往,极为热闹,不但有来自天下各国的货物,也兼做奴隶买卖。因此,林文卿、褚英在已经打探过地形的小杨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东市最大的牙行。
“两位少爷,先喝茶。”牙行的管事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胖胖的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
“少爷可以叫我老郑。”郑管事拍着胸膛,做出保证,说道,“我们人和牙行可是虞城一等一的牙行。很多官奴也都是通过我们这儿拍卖出去的。所以,从我们这儿带走的人,绝对能让你们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林文卿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郑管事的自夸,事实上她来之前就吩咐过小杨要找一家最省心的,否则她根本就不会踏进这家的大门。
“不知道林少爷对婢女有什么要求?”郑管事试探性地问道。
“年纪大概在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的孤女,为人实诚一点的,对了,我买的话,要死契。”林文卿略一思索,回答道。
“哦。那不知林少爷带人回去是做粗使婢女,还是?”郑管事追问道。
“当然是贴身的婢女。粗使的下人还需要我们少爷亲自出马吗?”小杨有些不耐眼前这位管事,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这位做老了的人牙子还有什么好问的。
“呵呵,小老儿只是确认,只是确认。”郑管事连忙告罪道,“那小老儿这就去安排人来给少爷看。”说着,他便赶紧退出了房间,向安置奴隶的院落行去。
人和牙行除了前面迎客的门厅外,后面的院落都被分隔成许多房间,安置从各种渠道而来的奴隶们。他们细心地将奴隶分成了三六九等,区别对待,以便当顾客临门时,根据顾客的需求将候选人一起送上。
郑管事回到后院,推开一个房门,这个房间竟不似普通的奴隶房一眼,数人同住,反而是个单间,而看里面的装饰也是简单装扮过的,房内的器具虽然简陋,却整洁齐全。房内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正靠在窗口仰望天空,她看到郑管事推门进来,略有些受惊,身子缩了缩。
“莫惊,莫惊!”郑管事笑眯眯地说道,“丫头,外头来了个豪客。泓城林家的少爷,说是来找个贴身婢女的,你看这个人成不?”
“泓城林家是哪家?“那女孩小声问道。
“小孩子家家,竟然连泓城林家都不知道。“郑管事啧啧了几声,随即解释道,“泓城林家,就是有天下首富之称的林霄的家。今次来的,是林霄的独子。他在广内府求学呢。对了,听人家说,最近蜚声虞城的那曲《天女散花》正是他传给苏绾姑娘的。”
女孩听到这话,眸子一亮,咬着唇问道:“真的吗?”
“绝无虚言!”
“那你带我去。”女孩点了点头,说道。
郑管事听得这句许可,立刻精神一振,他冲外面喊道:“小三,去三号间带几个木讷点的丫头过来充数。”
如此,不到片刻,便有七八个符合要求的小女孩被带到了林文卿与褚英的跟前。林文卿不太满意地扫了一眼,果然独独看中了郑管事特意带来的那个女孩。
林文卿用折扇点到那女孩,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砚。砚台的砚。”女孩回答道。
褚英听到这个名字,奇怪道:“这可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儿名字啊。”会沦落到牙行被当作死契买卖的人,大多出身寒微,一般取的名字不是翠花兰花,便是二丫四喜,却是极少会有人用文房四宝之一的砚字。
郑管事眼角一抽,立刻上前道:“还是褚公子眼力劲好。其实这丫头家里原不错,可惜后来犯了事,被……”郑管事在脖子上做了个一刀切的动作,说道,“然后家中的女眷就被发卖了。这丫头就是那家的小女儿。”
褚英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他随即皱眉问道:“她家那案子,可会有什么麻烦?”
“公子放心,绝对不会有麻烦。案子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前些年因这丫头太小,我们掌柜的看她人也机灵,若是当粗使丫头卖了,却是可惜。因此上,才在我们牙行留了这么些年。今天听公子说要找个贴身的侍婢,这才想到,可以把她拉过来试试。”
褚英听完这解释,又略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破绽,便冲林文卿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买下这个奴婢。
林文卿见此,立刻给小杨打了个眼色,小杨便走到阿砚身边,招呼道:“你叫阿砚是吧。到了林家,就跟家里姓,以后就叫林砚吧。你可以叫我小杨哥。“
林砚脸上露出感激的微笑,小声唤道:“小杨哥。”
林文卿带着小林砚满意地离开了人和牙行后,那郑管事立刻出门顾了一顶小轿子,一路给抬到了承恩坊的后院。
“苏绾姑娘,这是砚丫头的买卖文书。你看看。”郑管事将文书放到桌上,递给苏绾。
“林文靖……”苏绾取过文书,一看上面的人名,却是又惊又喜,她神色复杂地说道:“这虞城果然是说大不大,说小却真小啊。”她随即起身,给郑管事郑重地行了一礼,说道:“舍妹在贵行的这段时间,实在是有劳郑叔照顾了。”
“好说,好说。”郑管事捋着下巴上的短胡子,轻声说道。
苏绾起身到内室的枕下,取出一个香囊,内中装满了碎银子,这却是这段时间来她打赏所得的积蓄。她毫不吝惜地全部递到了郑管事手中,说道:“郑叔这些年,也算是看着阿砚长大的,想必对她总有几分真心的疼爱。有我这个姐姐对阿砚的名声未必好,所以关乎我和阿砚的身世,我希望言尽于您这里。”
郑管事伸手掂了掂分量,满意地一笑,说道:“苏姑娘放心。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这银子我既收了。有些事,就肯定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多谢!”苏绾端起茶杯,盖子一翻,却是送客的意思。郑管事立刻识情知趣地离开了。
苏绾对着凉掉的茶水,直楞楞地坐着,却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也好。如此,我便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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