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们接二连三地被贬斥流放,被贬斥和流放的去向,现了太后作为一个女人所具细心,家在北方的,被贬到云南海南越南;家在东方的,被贬到新疆的天山等地去戍边;至于家在西北内陆的,太后更专门为他们开辟了南洋中一个海岛,从广西沿海渡岛只能用上木船,因此逢到天气恶劣惊涛骇浪之时,没有见过海的犯人无不觉得恍恍如隔世,战战如余生。
他们所领受的罪名,无不与那句众人近来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从古未有”有关,分别是“冥顽不化”“因循守旧”“古板拘泥”“僵化固执,不知变通”“只知有前,不知有后,贻误朝廷进取良机”等等。
据说太后甚至这样反驳过一位御史关于古例的说法,“洋人仗着轮船枪炮的利器,逼迫我朝赔款割地,也是从古未有,那么照你说,已签定的条约,都应该撕毁了?”
又问,“你这么一位叫刘潭的人物,也从古未有,为什么现在却有了?难道也因为从前没有过,你就此应该消失么?”御史刘潭因此呐呐无言。
关于洋人的说法,连倭仁都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三千年来之变局”。但是我朝所崇尚的智慧,向来是以“不应万变”,“无为而治”,朝局岂能因洋人而变?在大清国,从商鞅到王莽到王安石,主张变法从来都没有好结果。
既然“从古有”经说不太通,人们也就更多地提起“朝堂空虚”这一句了。
因为至今为止,还没有谁此而获罪。见过太后地御史,甚至觉得,当提到这句时,太后似乎是在点头赞同,朝堂空虚的确让人忧虑。
皇帝尚未结生子,假若皇帝出洋,朝堂就将不得不空虚。并且待皇帝出洋之后,果真有点不测,那么朝廷应该怎么办?无论如何,一个没有皇上的朝廷总是让人紧张。
这一点,即使去问太后,太后只有这么一个亲生儿子,相信她也会为之动容。虽然尽可以从皇亲贵族之中,挑选继承人,但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太后也就不成其为太后,地位自然要大受影响,难道她就不要为自己考虑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问到,谁都只能无解,因此第一批十几位御史被贬斥之后,朝臣们重又渐渐放松下来。
但是很快。廷中发生了另一件大事。
崇倚地折子。也那批御史地折子差不多相同地时间。递了上去。众人见御史流放而崇倚却丝毫未动。还以为是因为他地女儿。阿鲁特昭妤在太后身边近侍得力。所以才免于被问罪。
然而消息忽然传来。阿鲁特昭妤因为受父亲崇倚这折子地牵连。竟然在皇宫中“畏罪自杀”了!
据说太后特意传见阿鲁特昭妤之后。将她父亲地折子交给她念。崇倚地折子很长。内容更多。不仅陈述了那句照例应该遭到流放地语句。而且苦劝太后应该尽快让皇帝大婚并亲政。言辞激烈。语意峻峭。以臣子地身份。如此干涉皇家事务。太后自然是勃然大怒。
结果念完之后。阿鲁特昭想必是惶愧难言。大约自觉有负太后隆恩。谢罪之后。竟然一头撞向东书房地御桌。偏巧撞到御桌上那方沉重无比地端砚一角。顿时昏了过去。等抬回寝宫后。已经鼻息全无。香消玉殒了。
奇怪地是。紧接着还有另一种说法。说阿鲁特昭妤并未当场气绝。而是回到寝宫醒来后。自缢身亡。
不论如何,因为皇帝出洋之事,死去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个年轻女子,并且是太后身边的女官,这是大家都没有能料到的。崇倚第二天也被赐死,其余家人全放云南边境。
状元崇倚的板正性情,京城众人皆知,就是平时和人交往,也常有不谐,此次触怒太后而受死,虽然事发突然,也不太让人意外。只是可惜了年纪轻轻就被他牵连的女儿,之前选后时,大家都有听说是端正贤淑,颇有父风,慈安太后在生时,还曾深得其嘉许,不料竟就此去了。
这就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吧,之前有女儿知书识字而未被太后挑中进宫的人家,无不暗暗庆幸。
本朝的死刑,还不算滥用,虽然当年因为太平天国镇压不力,先后有几拨大臣受死,但自它被荡平一后,朝廷已经有几年没有刑杀官员了。所以这对父女的死,不免让众人都突然深感恐惧。
郭嵩曾与她几乎日日相~|,尤其如此。那么沉着端方的一个年轻姑娘,一时惶悚之间,竟然自尽,让东书房地气氛也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想来太后也未免睹物思人,因此命令暂时在乾清宫旁的东暖阁,听书讲书,召见大臣。总之,如今太后召见的大臣,从军机到疆臣,从御史到总理衙门大臣、六部官员,越来越多。这其中,除了有人因言获罪,更有人因为奏对得体,对答如流,得到太后赏识,而升官加爵。
现在到东暖阁轮值,郭嵩焘原本主讲的各国历史每日一讲,改为隔
增加的新进状元梁鸿和探花吴道
人四日讲,分别主讲洋人器具和洋人生活习俗。
如此,郭嵩焘才难得有空,将李鸿章近日的一道来函重新阅过,并欲将所托之事尽快完成。
原来曾国藩和李鸿章所奏“抚捻”,太后当即应允。但京城中有关他师徒二人曾经杀降的议论,也同时传到了李鸿章的耳朵里。李鸿章自己当然也记得此事,所以担心到时贴出招降表后,捻匪果真无人响应,到时自己不光没有面子,也难以向朝廷交代。
因为太平天国败亡之后,有大批长毛从此加入了捻匪,所以捻匪们对自痛恨程度,和对恩师曾国藩,都差不多。因此这件事情,就不能去找恩师了。
既然“抚捻”的计策已经获太后准许,李章便直接上了道折子,说自己当年剿杀长毛之时,为了朝廷大局,杀了苏州降匪,不得不背了个“杀降”地千古骂名。此次虽然为苍生百姓着想,提出招抚之计,只是捻匪中长毛众多,如果自己出面,恐怕对招抚大局不利。因此情愿荐贤自代。
他说,朝廷能带受降的重臣之中,莫若左宗棠当年攻浙江时,长毛伤亡最少,杭州一役,就走脱了十几万人。因此长毛对左宗棠的恶感,比自己要轻得多;左宗棠又熟悉西北各省地理;加上左宗棠如今是东南水师元帅,这样的谈判人的名声地位,也必然能满足捻匪地要求。如果能由左帅出面招降捻匪,应该能事半功倍。
至于左宗棠手里头的水事务呢,李鸿章在奏折里没有去提。一定要说,当然说不得只好搁上几个月,凡事讲个缓急先后嘛,毕竟如今又没有在和哪国洋人对仗,造船也不是一天两天地事情。如果太后问起,实在不行,就自荐一番,自己去福建那偏僻地方替他一阵就是。左骡子给造船厂选址,也真是,干吗要选个马尾?还不如就放在上海,地方富庶,交通又便利,船厂工人出门也有个地方逛逛,就是自己举家赴任,也恰好合适,不就公私两便?当然了,自己一定要记得说明是暂代,等招抚事成,即时让位就是,免得太后多心。
太后如今批折子速度之快,令群臣吃惊。李鸿章第五天就接到批复说,“此议甚佳”,只是“马尾初创,诸事繁忙”,左宗棠必然走不开,无法亲到山西招抚。如果需要,朝廷可以发道谕旨,将李鸿章与属下全部划归左宗棠节制,挂左宗棠地帅旗,这样就可以用左宗棠地名义和捻匪进行和谈了。
这道批复令鸿章几乎当即跳了起来。让他做左宗棠的手下!不要说他左宗棠还只是“东南水师元帅”,就算是他升到天上去,自己也决不愿做这个“曹阿瞒”、这个目空一切、狂妄自大之人地手下。从前自己在恩师营帐里,又不是没有领教过他的臭脾气,犯不着到现在已经出头,反而还要去听他罗驱谴!要是让那位“阿瞒”知道太后地这个提议,他只怕要得意到笑出声来呢。
想到这里,李鸿章大为恼,后悔自己一时心血来潮,要去找左宗棠来取代自己。如今事情不成,落在太后眼里,反倒以为自己是个刁滑之,剿捻说难剿,抚捻又说要换人。看来这些捻匪,太后就是要着落在自己头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那就只有硬着头皮去谈了。从前好汉如宋江,还不是照样被北宋朝廷招抚?何况区区一介张宗禹?
说起来,这张宗禹还和自己一样,也是安徽人,家里是大地主。本来富厚之家,读书之人,大多奴颜婢膝,甘心屈服;而宗禹却似乎生来就长了反骨,闭户读书而不屑应试,不愿为满人效力。别人劝他进取,他就回答说:“要等文章好到能被取中,才去考试。”暗中却联络贫苦百姓,发展实力。
好好的地主少不做,要和朝廷作对,这人当真是自讨苦吃。人生在世,何必那么认真?只要谁手里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官位、钱财,奋力去取就是了,何必么满人汉人?
李鸿章想了一想,放下折子,当即又修书一封,给郭嵩焘,将事情和他说了,让他帮忙问问在京的总税务司赫德,问戈凳还有没有在捻匪内的线人。如果有的话,能否借用?另外对招抚之事,赫德等人,又有没有什么好的提议?
当年李鸿章和戈登因为杀降闹僵之事,就是赫德在其间斡旋,才算平息。并且那次受降,也是戈登接的线,长毛信不过曾李二人,所以去找到洋人,以为有洋人担保穿线,才能保命,到底还是没有保住。
因此此时郭嵩焘所读的,就是李鸿章的这封来函。既然“上天有好生”,不杀人当然比杀人更好,招抚若成,自然是大功一件,到时鸿章老弟,也就不用为前程发愁了。总税务司赫德正在北京,更难得地是正好还有和丁韪良约好的三人茶会,就在第二天下午,约好在赫德的家里。明天就趁这个机会,同时问问两人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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