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河漕帮的连震云(四)
作者:邹邹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11

陈演虽是一县之主,听得许老太太之言,仍是连忙道:“老夫人只管说,晚生恭听。”

老太太指着齐粟娘道:“大人是堂堂清河正堂,夫人亦是七品诰命,这内宅里怎的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大人有了病痛,自有夫人照顾,夫人身上有了病痛,大人有公务在身,哪一个来照顾她?”又指着满室的摆设,道:“若是大人没有家底,老身也不多这句嘴,暗暗送两个丫头过来就是。若是大人不把夫人放在心中,老身也不多这句嘴,暗暗孝敬夫人一些便是。偏偏又看得大人把夫人当心尖子,既是如此,何不让她舒舒服服做个当家奶奶,卖菜养鸡这些粗活买些丫头去做。她只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些女红,等待大人回家,方是官宦之家的规矩,也叫外人知晓大人对夫人的宠爱,免得生出些是非。”

陈演看了齐粟娘一眼,半晌说不出话,许老太太又看向齐粟娘,正色道:“夫人,老身既开了口,也顾不得讨人嫌,免不得也要对夫人说几句。”

齐粟娘亦道:“妾身还请老太太教训一二。”

许老太太道:“夫人的贤名,清河县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老身却以为贤得过了。贫家有贫家的规矩,富室有富室的规矩,吃穿用度原是小事,这外头应对却是个大事,陈大人是官,夫人若是对外头没有一些体面,哪里又成了得了事?便是这回,若是身边的有个丫头小厮的,夫人何必去抛头露面,便是没了夫人,难不成还真让堂堂一个县台陷在河里了?这满县衙的人都是个死路!”

齐粟娘慢慢点头,笑道:“老夫人的话说得有理,还容妾身慢慢思量。”

许老太太看了看齐粟娘,点头道:“内宅里的事,原是夫人拿主意,夫人请细想想。”说罢,转身将莲香召了过来,对齐粟娘道:“相奶奶是年轻媳妇,又守规矩,陈大人进出不方便,还是让她回去的好。老身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只有这个丫头,是家生子儿,从小在老身身边长大,最是明理懂分寸,这几日就留在这儿侍候夫人罢。”

齐粟娘自然不能驳了这个面子,也觉借个丫头比让老夫人侍候来得心里踏实。再看那莲香年纪虽小,生就端庄娇俏的美人胚子,方才奉药奉食也是温柔小心,实是让人喜欢,连忙谢了。许老太太从袖中取出几张礼单,道:“这几日老身给夫人当的家,这四张礼单是漕司全知事,盐场许知事,连大当家,李二当家。其余清河几位乡坤、县衙属官的礼单,老身俱都退了回去,过几日必还要再送的,到时便请大人和夫人裁度了。”

陈演和齐粟娘连连称谢,许老太太到底上了年纪,连着累了两日,便告辞回去,相奶奶也一起去了。

陈演和齐粟娘待得许老太太一去,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陈演看也不看礼单,照旧递给齐粟娘,歉然道:“老太太的话未尝没有道理,粟娘,虽是成亲时花费了不少,但我如今也不在河道上,家里总有些余钱罢,去给你买两个丫头……”

齐粟娘却未把心意放在这上面,暗自冷笑,这位许老太太虽是有好心,但她三言两语,便把许寡妇之事全推到她们夫妻身上来,只说他们俩不懂规矩,方让外人起了贼心,果真厉害。明明是过来陪小心,反倒这般盛气凌人,叫人着恼。至于她行止出格抛头露面之事,若不因陈演是一县之主,又实在是生死关头,怕是这位许老太太早就啐到她脸上来了,哪里还会说得这般委婉。

她一面翻着礼单。一面道:“你不收那些年节孝敬。平日理事也不捞钱。火耗却是朝廷常例。加上俸银。每年也有近百两之数。家里还有三百八十亩地。太后和皇子们赏给我地嫁妆也值四五千两。”顿了顿。抬头看着陈演。“陈大哥。我不想找人侍候我。”

陈演看了她半晌。点头叹道:“许老太太地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清河是个小地方。规矩死。比不得北边。也比不得南方大镇。北边旗女规矩少。一向是往来无内往。妻妾不相避。我曾随张大人到山西巡抚噶礼大人京城老宅里拜望过老太爷。老太爷当年是张大人地座师。不说孙少爷。便是老太太、少奶奶和几位未出阁地小姐都出来晤了面。敬了酒。倒把我吓了一跳。南边江宁城里官家、富户女眷结文社。出门踏青也是不少。不像清河……”说罢。低声笑道:“齐强哥自家就是个没拘束地性子。想来是不会管你这些。虽是为了我们自在亲近些。没要丫头。我也是不想你在清河县里受委屈。大门儿也不能出一步。只是辛苦你买菜做饭。以后若是去了大镇。我再给你找人侍候。”又握住齐粟娘地手。“许家是清河百年大族。方有这些说叨。平常人家在这时节哪里还会计较这些?你不用烦心。有我呢。”

齐粟娘听得陈演百般体贴。没有把她拘在内宅里不得见天日地打算。心中极是欢喜。瞅着陈演笑个不停。摇头道:“自古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总是要治河地。上回张大人不是还说要为你向皇上奏请?”看了看四面地红木家私摆设。叹道:“原想不用也是空摆着。九爷赏这些也是看在哥哥地面上……”

齐粟娘和陈演正说着家里地摆设。相奶奶回了典史府。进了内室。也和云典史说了起来。“真真是宫里出来地。了不得。上回我看着全知事送进去整套儿梨花木家私。就只当世上再没有更好地了。这回儿到了夫人房里一看。啧啧啧。全是一色儿红木镶银。真真是又富贵又喜庆。断没料到那破草堂子里有这么一处好地方。”一边说着。一边卸了钗环。又道:“你还没看见夫人妆台上地那些首饰。哪一件不值个几十上百两?全是我未见过地样子。玉梳。金蓖、娟花都是宫制地。不说我看得挪不开眼。就是许老太太。家里地盐堆成了银山。也看呆了眼。见着夫人妆台上地香粉、胭脂。都拿起来嗅了嗅呢。”

云典史坐在一旁。哼了哼。道:“她地嫁妆里。三十二抬是太后赏赐地。其他六抬。是四皇子。九皇子。十四皇子赏赐地主子添妆。这套红木家私便是九皇子赏地。许家再有钱。也飞不出清河去。盐商大户还是要看扬州府地。那才是富比王侯。”慢慢思索道:“你说许老太太留下了一个丫头?”

相氏一边打散发髻。一边点头道:“是老太太地贴身丫头。小名儿叫莲香。做事确是麻利。又不多话。”

云典史冷笑一声,“模样儿生得如何?”

相氏一愣,从妆台边转过身来,疑惑道:“模样儿?不过只是借用几天罢了……”

云典史瞟她一眼,道:“果真是妇道人家,许家是什么人家?盐场知事可是姓许,汪县丞的夫人可是姓许,许寡妇也是姓许,若不是她姓许,温七会咬死她不放么?县台夫人会去敲打许老太爷么?”慢慢道:“清河盐场原是温家把持着,三十年前到了许老爷子那一辈,方被许家抢了过来,这老太太吃的盐比我们吃的米都多。汪夫人为着那寡妇得罪了县台夫人,不敢到眼前来献殷勤,她才会亲自来讨好,她会无缘无故送个贴身丫头?”

相氏听得呆了呆,想了半晌,突地站了起来,面带惊慌拉着云典史道:“老爷,汪县丞已经是和全知事一路了,再加上盐场许知事,你和连大当家怎么敌得过?”

云典史微一讶异,随即哈哈大笑,抱住相氏道:“夫人放心,县台夫人可不带见许家。再说,这回救县台,连大当家出了力,我看着,县台夫人和李二当家的交情也不差呢。”

腊月的雪粒夹着细雨,被寒风带着,滴滴嗒嗒地打在纸窗上。窗上已加了一层寮,挡住了寒风。内室里设了两盆炭火,齐粟娘披着毛宝大袖褂,独自坐在床上,她放下手中刚画出的工程草图,翻着清河漕帮副坛主李四勤虎骨、雪莲各五盒的礼单,还有坛主连震云十盒雪莲的礼单,自言自语道:“何必两个人分送?总是有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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