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春听了，才知道钱书记的内心也是有痛苦的。他的心像被一股强电流击中那样，热血沸腾起来，涌向了脑海。如果不是钱书记亲口告诉他，他怎么也不会相信，一个县委书记的大学毕业的儿子，竟然不被安排工作，而是让他南下加入了打工潮。这在以官本位为中心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当代中国，不亚于天方夜谭。只听说美国总统里根的儿子失业待业，哪里听说过，中国领导人的亲戚没工作的事？

这件事发生在钱为民的身上，如果不是标新立异，那就真不简单！高晓春大胆地说，在我们中国，领导们安排好子女的工作，已经是很平常的现象，形成了制度性的保障，当官就有好处，人们还是可以理解的。想不到您会这样做，是过分了一点。但相信过一段时间，您儿子会理解您的。

不知钱为民出于何种动机，不知可否地说，我儿子法律专科毕业，公检法司不是不可以安排，但人人都这样，我们中国**人提倡的公平，提倡的先人后已，就只是一句假话。我想要让自己治理的地方公平一点，老百姓心情平静一点，就得从自己的亲人做起，你不会认为我是在唱高调吧，当时，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高晓春听了有些激动，想不到钱书记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那么强烈的一个现实主义分子，怎么和理想主义相统一得如此和谐？简直让他有些莫明其妙，他只好笑了笑。认为这种自我牺牲一是没有必要，二是不可理解。

听到小高笑了，钱为民继续说，我一直很努力地想把工作做好，但总是感觉力不从心，就说我们现在从事的公安工作吧，我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但体制问题、队伍问题、经费问题，以及上下级之间的条块矛盾，要解决的问题、改进的地方多得很。到处千疮百孔。但上面喊的凶，具体改革措施一点也没有，把我们紧紧地捆绑在目标管理责任制上，搞的还是计划经济时的那些老套套，我感到老是在赶考，不知从哪儿下力气改变现状，总怕发生大事，自己控制不住，看来我真的难以完成党和人民交给我们的任务呢。

我到东源市来后，原本打算认认真真地干出一点成效来，但费力不讨好。很多工作不能让上级领导满意，还得罪了一部分人。工作上总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手脚总像是被别人绑着。你来了，说句真心话，帮了我的大忙，只是市公安局里象我们这样，努力工作的人太少了。

受到钱书记如此高的评价，高晓春真的十分感动，他觉得自己的生命突然有了光亮倍增的感觉，他的精神大振，简直就像大力水手跑派，吃了波菜一般，浑身都是劲。

高晓春接受了来自钱为民的直接精神激励，很是感动，但他并没有云里雾里去。他也用同样的方法，对心灵有伤的钱书记进行了慰籍。他真诚地说，钱书记，局里对您的评价是很不错的，认为您有魄力，有能力，能够身先士卒；认为您比较清廉，有人格感召力，大家还是很敬畏您的。

当然我们的工作受太多的客观条件制约，达不到预期目的，情有可原。比如领导人事安排、工作效果，受上级和突发事件制约太多，有些事情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能够办成、办好的。我到东源市公安局快半年了，我看东源市的政法公安工作总体上还不错。今年，我们市的公安工作也有声有色，当然局党委配合您工作的力度不够，有些领导能力不强，有些领导为人处事太自私，这些情况，也不是一时一人能解决得了的，归根结底是政治体制上的问题，不是您的问题。

钱书记听到小高这样说，便问道，局里对我们几个党委成员，有什么意见和看法？

因为已经谈到了局党委的工作，高晓春就把平时自己听到的一些议论、反映跟钱书记说了，包括市局进人索贿问题、领导办黑店问题、当保护伞问题、生活作风问题、参加嫖赌问题、包养情妇问题。

可是这些问题，没有一件是事关钱为民本人的，他便问道，真的没有听到说我的什么吗？

高晓春无奈，只得大胆把别人议论他在文山县，至少已是个千万富翁的议论讲了。

钱为民听后，笑了笑说，我呀，不沾钱不沾色，吃了几瓶酒，就变成了千万富翁！信仰危机、信仰危机！我竟被说成是如此大的贪官，真可悲啊！他的心情显得更加不能平静了。

听着钱为民的感慨，高晓春知道自己捅了漏子，反复强调着说，钱书记，很多人不相信这些谣言，相信的人是因为不了解您，您的儿子大学毕业，至今没有为他安排工作，而让他去打工，您亲若父亲的伯父去世，只身前往悼念，别人不知道，是组织上发现不够、宣传不够，这不是您的过错，大多数了解您的人，还是十分敬重您的。

钱书记笑了笑说，当今这个时代好坏难分，是因为我们的官场不透明。你不用宽我的心，这确实不是我个人的问题，而是我们整个社会的问题。归根到底是体制问题。我们这个社会，人的信仰、人的诚信，已经发生了严重危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整个社会，问题成堆成山，我们要有思想准备，要有承受能力，要有克服困难的勇气。我嘛，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小高，咱们尽力干吧。

钱为民的感慨良多，但显然不便在自己部下的面前，过多地暴露自己与局党委其他成员的矛盾，也不愿过多地宣传自己的那些高尚伟大的情怀，更不想过多的议论国家政治体制的种种敝端。高晓春也知道，钱书记要自己好好干，就是终结这一谈话的意思，于是专心开车，不再说啥。不一会儿，他们便安全地来到了会海县城。

此时的天色才麻麻亮，高晓春和钱书记在会海县城找了一家已开门的花圈店，买了花圈、炮竹、祭品，他们没有惊动会海县的任何部门、任何人。

高晓春也买了一个礼包，包了二百元钱，钱为民不同意他送礼。高晓春非常诚恳地说，我只是表示一点心意，我敬佩您的为人，您既然不把我当外人，让我来了，就是特别地看重我。人是讲感情的动物，我知道这里面的轻与重。我们一起来了，您不应该阻拦我。

见高晓春有些激动，说得如此真切，钱为民笑了笑，算是允许他送礼了。他们把东西放好绑牢，继续向淡木塘——钱书记的老家赶去。

车一进入山寨，已能听到钱家放播出来的哀乐，悠悠扬扬地在淡木塘村子上空飘荡。让人有一种心里冰谅冰冻的感受。高晓春与钱为民顿时神情肃穆，村民们见他的公安车回来了，差不多都聚扰过来了。

高晓春缓缓地将车停在了村外的晒谷坪里，钱为民流着泪水下了车，被堂兄弟们接住，一路禁不住悲戚，跌跌撞撞来到了摆在伯父家中堂屋的棺木前。他看着已放入棺材的伯父那僵硬的脸，大声痛哭起来。高晓春跟在他身后，心里也随着钱书记一起十分沉重与悲痛。

房族们过来介绍了钱书记伯父谢世前的情况，都说他是有福之人。钱书记也说明了自己为什么只他一个人回来奔丧的原因。亲人们当然也理解他，说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连夜从市里赶来了，觉都不睡就是大孝了。只要你回来了，你大伯脸上就有光彩。

接下来按照农村的习俗，钱书记和他的堂兄弟们一样披麻戴孝，一样跪拜行礼，把他的伯父送到了山上，入了土。

高晓春也随钱书记一起参加了送葬活动，他被安排搀护钱书记。一路上孝子们的哀号，响器的凄凉，炮声的轰鸣，烟硝的弥散，给高晓春一种人间冥间，本也想通的感觉。站在那座埋葬钱老伯的山头上，迎面吹来了一种凉爽的湿气，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泪水顺着他那清秀的脸庞流了下来。他在心里呼喊，在另外那个世界的亲人们，你们可好啊！

匍匐在地的钱书记，诚朴的真情深深地打动了他，这是一名值得自己追随一生，为他效一辈子力的好领导啊。

因为这次特别的接触，钱为民在高晓春的脑子里成了一位了不起的政治家，他把他看成了自己人生的导师。在回到东源市后，高晓春止不住心情激动，马上提笔写了一篇，为钱书记歌功颂德的长篇通讯，寄给了人民日报、法制日报、人民公安报和市委宣传部。后来人民日报的内参采用了这个稿件，人民公安报也在公安局长栏目中，选节了几个段落予以宣传。

在公安报公开了钱书记不给儿子安排工作、大伯去世只身前往悼念的先进事迹后，钱为民很快引起了省公安厅党委的注意。明达书记看过报道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我们的领导干部中，真的还有这样的人么？他向省厅政治部做了要大力进行调查落实钱为民同志的先进事迹的批示。他指示政治部要深入东源市，作好全面细致调查，并就相关情况向他本人汇报。钱为民是个怎么样的人，马上就会见分晓了。

钱为民不懈地努力，终于得到了省厅领导的充分肯定，宣传工作又帮了他的大忙，他对高晓春也产生了较大的感激之情，认为自己起用小高算是对路子了。这样一来，就为高晓春打开那条他为之向往已久的从政之路，提供了强有力的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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