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办公室里，高晓春也常常发呆。陈碧君一眼就看出了他内心的矛盾，她关心地问道，妹夫子，你又发什么呆啊？

高晓春冷笑了一声说，钱老板要我跟他一起调到市政府那边去。

陈碧君兴奋地说，好啊，你确实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调市政府那边前途光明得多了。这年头，哪一个市领导的秘书，几年后不是被封了一方诸侯的？我想你用不了三五年，副秘书长、县长的位置就任你坐了。如果钱书记升进了省城，你的前途就更加光明，更不得了了！好事，好事，值得祝贺。

高晓春却说，其他人也许巴不得跟着钱老板去上任，但我确实不想跟他过去。我打算就在市公安局继续干下去。

陈碧君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使劲地摇晃着她那漂亮的脑袋，连声说，你是不是哪根神经又不对劲了吧？不会吧？你真的很奇怪也，让人不可理解。你为什么在关键时刻，总要给自己一个危险的挑战呢？明明白白的阳光大道，你为什么偏偏就是不肯走呢？你为什么要起龙头结狗尾？你当初拼命为人家做嫁衣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一个好前途么？人家钱老板现在要你跟他，这个机会不是一般人能够得到的，你却开了溜的话，太不给钱老板的面子了，人家会怎样看待你，怎么对待你？你想清楚了么？我是搞不懂，真的是搞不懂你啊！

高晓春冷笑一声说，这有什么搞不懂的，我是我，他是他。我那时努力做只是为了工作，我为什么一定得跟着别人才有出息？我偏不信这个邪！

陈碧君泠笑了两声，骂道，***高晓春，你肯定是癫了。你如果要这样想的话，可倒是可以理解。但总给人以癫三倒四的感觉。你追求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我要是你，二话没说就跟他奔前程去了。常言说狗吃谁家饭，就守谁家大门，自古至今就是如此。你不想做狗，你伟大。

其实人就是这么怪的动物，只要自己认定了的东西，哪怕是一堆狗屎，自己也愿意吃，放开手脚去做你自己情愿做的事，你才能感到快乐、高兴、幸福，人都有这种规定性。既然你选择了放弃，我认为也好，你不要想得太多，不就是那么一丁点利益吗？你也并不是没有机会赚回来，该怎么干就怎么干，顺着你的固有人性，朝着你的目标走下去，你也许会成功的。但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要准备接受惨败。我看你最好是让钱老板，先给你解决了正科待遇，到时候就算是想参加职位考试也有了资格。要不然，你这两年真的就白干了。

高晓春说，陈姐，你去大学当教授一点都不错，我都被你骂糊涂了。你说去也好，不去也好，不是等于没说么。

陈碧君也笑了笑说，你不是被我骂糊涂了，而是你固有的既定人性，引导你做出了一个十分荒唐的决定。你想摆脱对别人的依赖，你想证明自己是有能耐的，可是这个社会，本身就是一个集群社会，往往会枪打出头鸟。不是说木秀于林风必毁之吗，你想单干，你一个小人物不想做狗，那你确实得准备吃更多的苦，经历更多的人生黑暗。你这样做，第一个得罪的人就是钱老板，他这个人别看平时待你不错，可你要是不顺他的眼了的话，他要恨你、整你，那是相当毒辣的！2000年，他进公安局来一脚就踢出去了十几个人，搞得人家半死不活，你应该清楚。

高晓春大声说，日他的娘，我信他个卵！老子就不相信离开了他这盘黄花菜，老子就不呷饭了！我就这么定了，不去。我倒要看看自己，能不能在市公安局内干出一点名堂来！他终于做了一个自以为是的愚蠢决定。小人物就是小人物，以为丢了哨棍，自己还是武二郎！连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道理都不懂。这是一个抱了团的社会，这是一个必须共同承担的社会，你自绝于一个团体，而且获罪于那个头头，那就是自绝于组织，这样的人会有好日子过么？小人物不屈着，哪有伸的机会？哪一个大人物不是从屈着走过来的？做人做狗，你越想分清楚，越是永远也分不清楚。

当然，高晓春说归说、想归想，可帮钱为民竞选的工作，还是不遗余力地去做好了。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是和钱书记下基层，名义上是考查调研，实质上是到各地联络人大代表的感情。因为他本身就是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竞选市政府副市长只是个平级职务变动，因此开展竞选工作并没有多大难处，大家也认为他是岩孔里捉八哥，缸子里捉乌龟，十拿九加一地稳。个个都预祝他成功，争取人大代表的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胜利的曙光正在钱为民的眼前升起。

十全十美的事情总是不多，正当钱为民心情豪爽，感到万事顺意的时候，他的秘书高晓春却对他当头棒喝，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心理伤害。这天，他们在会海县吃过中饭，钱为民有些兴奋，就把正在休息的高晓春叫了过去。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小高，想好了没有，跟我调市政府的事。

高晓春笑了笑说，这是下一步的事，我现在根本想都没有去想。

高晓春的本意是我全身心地投入您的竞选工作，没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而钱为民听了却是对他没信心的意思，心中当即不愉快起来。他声调反常地问道，你是担心我选不上么？

高晓春平静地说，怎么可能呢？

钱为民不解地说，那你怎么不想过去？

高晓春被他逼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他心想，反正也是要讲的，于是便轻声地说，我不想离开市公安局。

钱为民听了更为惊讶，他做梦也想不到，高晓春会选择不跟他一起去奋斗。人性的固执，让他只看到自己，认为自己才是中心，可是这个高晓春又让他出了意外，他选挪了不服从，选择了拒绝，真是他娘的，想不到他比老子还固执！

这时毕竟没有外人，钱为民把过市政府去的好处给他讲了，他说，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这样想，政府那边的前途大得多，机会多得多，你有能力，过不了两年就会挂职的。人生在世，哪里不是干事业的地方，为什么要盯在公安局？那是一个比较麻烦的部门，事务性太强，又没有什么发展的机会。都说新来的和尚好敲钟，树挪死可人挪活，依你的文才，在市政府任何一个部门工作，都比公安强啊。是不是我在什么地方让你不高兴了？

高晓春不得不说，我从政的机会已经错过，自己现在快三十五岁了，还只是一个副科级秘书，比别人晚了十来年。过去，一切都得从头开始，起点本来就低，能有什么前途？再一个就是，我对政治越来越看淡了，我的性格太直，不适合做行政工作，对当前政治上的那一套做法，我早就厌烦了。

钱为民更加不高兴了，他说，这么说，你是对我没有信心。可是***五十多岁的时候还是个副处级呢，你不是说士为知已者死吗？我要你过去帮帮我，我也不会忘记你的。中国哪一个地方、哪一个部门不是现在这个样，你想逃避，能逃避得了吗？你怎么还是那么单纯、简单呢？人在这个社会，要去积极适应才行，逃避是没有用的。希望你认真考虑考虑，不要匆忙做决定。

高晓春笑了一下，心中想到你钱为民的人生得意，可我高晓春的命运就只能是做狗腿子吗？我应该帮你，也帮了你这些年了，我自己都放弃了自我，成了一个悲惨人物。妈的，我现在深陷泥潭，你真的帮了我吗？他只得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说来说去，他高晓春还是心浮气燥、沉不住气啊。

钱为民也看出来了，他是在怨我去年没有给他解决待遇问题，于是说，小高，我答应你，解决了我自己的问题后，我马上就着手解决你的待遇问题。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有我的前途，就一定会有你的好光景。我相信，我们的合作会更加愉快的。

高晓春不敢太得罪钱书记，不得不说，我佩服你的为人，十分敬佩你的人格，正是因为有了你，才有了我的今天，我也不图将来怎么样，在你调任前，能帮我解决个正科待遇，我就心满意足了。

钱为民笑着说，说你聪明，你又有点傻，这个还是问题吗？我早已打算把你按正科级秘书调过市政府去了。

高晓春有些激动地看着他说，钱书记，我还能说什么呢？

钱为民说，好吧，我们就谈这些，到时候你看我的就是了。

高晓春点着头，不太自然地笑着说道，谢谢钱书记，您休息吧。他心里知道，自己的心和钱书记的心，已经相隔了十万八千里。钱为民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给你解决正科级，你必须跟我走。他虽然不再说什么，可仍然解不脱自己心灵的犹豫，只得轻轻地转身退出了钱书记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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