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春回到了自己和司机郑规住的房间，郑规正在看电视，还没有休息。

郑规是一个性格比较内向的人，钱老板与高晓春不主动跟他谈什么，他就只开他的车，到了目的地就只看他的电视和报纸。他跟领导在一起久了，游戏规则已经烂熟于心，保密规则记得相当清楚，不该问的坚决不问，不该自己知道的坚决不打听。他牢记自己的职责是开车，开好车，把领导安全送到目的地。至于他们去干什么，干了些什么，他从来不闻不问。出门在外，两人虽然经常同住一个房间，他与高晓春也没有什么多话可说，既没有建立起十分亲密的同事关系，也没有形成明争暗斗、你死我活的紧张关系。

高晓春有时也主动和他谈起出来调查走访的一些情况，工作上的事郑规从来不主动过问，高晓春如果想跟他说，他也只是听一听，从不乱发表自己的看法。他的修养较好，深得市公安局领导的喜欢，因此他并没有被看成是钱为民圈子里的人。

高晓春和郑规在一起确实没有压力，也不必有所防范。从钱书记那里过来后，他就把这些天，跟钱书记下来跑人大代表的感受同他说了。他感慨地说，日他的娘，当今这个社会，人的尊严完全是建立在权力和金钱基础上的，我们每次这么出来，吃的、用的、住的都是公家的，可我们做的那一点是公事？我们这么名正言顺地出来搞竞选活动，要不是钱老板得天独厚的地位优势，这怎么可能。同样是人，有的人出来搞竞选要受党纪政纪处分，甚至要担当坐牢的风险；有些人却全是由公家帮他搞，受人尊敬，颇似正剧，真是不可理喻啊。

郑规听了高晓春感言，却显得十分平淡，他说，你们下来每次都找市县人大代表，我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人嘛，本来就是分等级分层次的，有这个条件的人为什么不用呢？站在高处想上天，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忙碌，这是人之常情，也是本性使然。

高晓春看他十分坦然，对人性理解透彻，就问他道，我有个问题想请教请教老兄，钱书记要走，你想跟他到市政府那边去吗？

郑规笑了笑说，那边有的是司机，我在公安干得好好的，去那边干什么？再说钱书记也不一定要我。我不像你那样有才华，去了也没有什么用。

高晓春说，我有什么卵才华，到现在还只是个副主任，我的同学差不多都到正科、副处、正处了。

郑规却说，官职不等于才华，再说人的进步是有先有后的。抓住机遇的时间也不可能相同，你嘛，是市公安局有名的大才子，应该是很有实力的。不是我要说你，你有时锋芒大露，容易得罪人，也是钱书记罩着你，别人没怎么为难你。

高晓春冷笑了一声说，我日他娘，老子运气太臭了，个个都认为我是钱书记的人，但我根本就不想跟他到市政府去。你是知道的，这两年我拼命为钱老板卖命，又得了什么好处？

郑规摇了摇头，笑着说，你是你，你又不是他的附属品，自己都跳不出那个圈子，也怪不得别人。你不想跟他去就不去，就算钱书记不高兴又怎么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呀，你工资照发，饭照吃，就算是放弃了一次进步的机会而已，我认为也没什么可惜的。

高晓春看到他如此痛快，说话不转弯抹角，和自己谈得倒也对路，于是说，我自己也处在矛盾当中，看不清自己的前途，自己到底该追求什么，自己的方向在哪里。我日他的娘，人生怎么总是要折腾才行，要是没有这些麻烦该多好。

郑规看了他一眼说，你何必想这么多，到了哪座山上唱哪只歌不更好？想那么多干什么，大不了你就在公安机关干到退休，连个正科级都没有解决，但你最终还是有吃有穿，你怕什么呢？脑壳内的东西是你的，笔在你的手中，你写不写东西，不也照样过吗？我就不去想那么多。

高晓春突然觉得，这种谈话没有什么意思了，你郑规毕竟只是一个初中毕业生，一个司机，一个搭帮**的政策转了干的工人，你能有多大的理想，又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来，哪里能理解我高晓春的心志。真是蓬间雀安知鸿鹄之志！就这么活着，猪狗一样地活着，我能安心吗？能不痛苦吗？档次不同，智慧不同，理想不同，跟你说了也是白说。他不再说什么。但实质上，郑规说得很现实，也很对，你高晓春放弃同钱为民到市政府去，就是放弃了进步的希望，在市公安局你不只有混下去的份，还能怎么样？让你挑大梁，唱主角？这个英明的领导还没诞生呢。

郑规见高晓春不做声了，就将电视调到了体育频道。电视里正在转播欧洲杯足球赛。高晓春把那本新买的《中国加入WTO，教你如何选职业》打开看了起来。

自从钱为民推心置腹地找高晓春两次谈过，请他一起调市政府去当他的私人秘书，而不被高晓春明确答复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两人除了谈工作话题以外，几乎不再涉及个人前途问题，两人的关系也不再亲密无间，有了领导和部下的明显界线。

高晓春发现钱老板的样子总是很严肃，对他不再不拘言笑。好在高晓春平常心中，总是同他保持着上下级不可造次的距离，如此一来，他并没有多少心理的不适应。不过他不希望自己效命的领导人说翻脸就翻脸。我嘛，在哪里不都是为**的政府服务呢？这样做不像是你钱老板应有的境界啊。其实他参加工作这些年来，从未与任何人建立起十分亲密的同事、朋友关系，在钱书记面前的点头哈腰也少得可怜，他自己心里也有些毛病，对钱为民的态度转变有些过敏了而已。

僵局一旦形成，是很难打破的。高晓春和钱为民一样，毕竟都是心高气傲的人，顺着他来，他可以给你当凳坐而没有怨言，倒了他的毛，则对不起，你别再想从他这里得半点便宜！这就是人性，没有人是专门从别人的意志出发接人待物的，特别是领导们。他们不可冒犯，他们只讲对自己有用的道理，这是植根人性深处的与生俱来的规定性。

高晓春知道过来自己和钱老板的关系之所以那么融洽，是因为自己与他的努力的目标一致，相关的利益一致。现在自己让他知道不跟他是一条心了，不肯为他服务，不想听命于他了，不能为他所用了，他就会毫不客气地把你从他的心里赶走。他过来真的只是把你看成了为他服务的一条狗！他看到了钱为民人性中最阴暗的一面，也遭遇了他最阴毒的心灵，他对钱为民不仅有了失望，而且认为他只是一个政治动物而已，并非自己期待的明君，不能跟他，坚决不跟他！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钱为民对他的冷淡，让他看清了钱书记的真实面目，让他最终下了离开他的决心。与其说高晓春从那个梦中惊醒了过来，还不如说他的那个梦破灭了。人拗不过自己，哪里又拗得过命运呢？此时钱为民的想法也确实是如此，他认为你高晓春不靠我，你就寸步难行，你的政治前途就会漆黑一团。我要让你看看，没有人用你，你的处境会怎么样。到头来，你只有来求我才行！

是鸡都长有个爪子，当官的人都有一套办法，不管他多蠢，他能够当官就是不简单。张正明是有心人，在学业上，虽比不上高晓春优秀，但也是极聪明的那一类人。现在他谋到了自己希望的位置，首先就是要拢络住办公室的这一批人。他比江主任活络多了，经常组织饭局，把高晓春等办公室的弟兄带了出去。

在大家面前，他总是极力地推崇他的老同学高晓春，说高主任是他们朋友中最有实力，最有才华的人，拿他的馒头堵他的嘴，表现出他很敬重与看重老同学，让高晓春苦不堪言，却又无法发泄。

张正明又从局里争取到了每人每月六十至一百元的值班费，一百至一百二十元的晚班补助费。他确实提高了办公室的凝聚力，显示出了他的才能。办公室推出了警**系台，公开办事流程，给东源市公安局办公室工作带来了新的景色。

不管怎么说，张正明在协调各部门关系中，确实体现出了比高晓春不弱的才能。高晓春在张正明到来时，因为他俩是高中的好友，他也并没有明显表露出自己不愉快的心迹，反而表示一定要在张主任的领导下，努力干好本职工作，要共同创造东源公安工作新的神话。

可是，高晓春的内心并不舒坦。他并没有看到张正明的长处，而是认为他在每个方面都不如自己，可是他却捞到了主任位置，自己只能当他的下手，情面上无论如何都有些过不去，当然他没有这么说。可是他的不语不言，让陈碧君点破了。那天他们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她取笑他说，位置被别人占了，不太好受吧？其实你是吃了目标太高，或不太明确的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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