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春被陈碧君一针见血点破了他的心结，心中要多苦有多苦。高晓春仍不说话，只是痛恨地冷笑了两声。这些天他从和钱为民的关系疏远上，看到了自己的卑微，他知道，自己是被骨子里带来的那点傲气给害了。可是他就是不肯回头，并没有如钱为民所期望的他将回心转意的现象出现，这虽为同志实为主仆二人的世界真是莫明其妙哇。

一个人的自我意识太强烈，内心犹如这初春的气侯，阴沉潮湿反复无常，势必会造成一种心灵的痛苦，往往让人作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判断。高晓春已经痛苦地意识到不跟钱书记走，自己的前途就会充满坎坷，可是他又是一个有着强烈反叛性、绝不甘心依附于官场的卑微知识分子。越是被别人小看，越会表现出叛逆和反抗，他要超脱千百年来知识分子依附于统治者的奴性。像顾炎武那样坚决不入官场，他又做不到，于是只能在政界之公安局做这坐断凳板熬干油的痛苦的小人物。

这也是人性特律，人是社会动物，可权位是排他的，你不顺从就绝对没有你的份。人不能拿自己看得见的的政治前程，与蛮横的驴子脾气过劲，他这一赌气，人生看得见的好处就化为了乌有，政治前途就彻底玩完了。可是身在其中，高晓春当时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想拥有独立的支配权和行动空间，并把这一强烈的愿望当成了现实去追求。可是一个小知识分子，在一片黑暗的大森林里，谁能容忍你自成空间呢？就如一个池塘里，站满了准备着各种各样现代捕鱼工具的渔夫，哪里还能让你一个外人，自由自在地在池塘里游泳和垂钓？

他感激钱为民把他带进了这个池塘，甚至说过士为知己者死，可要他真正放弃自己的理想，自己的人生追求，去为钱老板一个人的升迁奋斗时，他却连自己的好处都放弃了。拒绝的悲剧，是将他自己也抛进了人生的低谷。这就是对现代官场叛逆的代价。过去也好，现在也好，与领导过不去的人，你就是有孔夫子、马克思的才能，你也只能成为死菜一碟，官场绝对不会有好果子让你吃。这么赏识自己的领导他不跟，这么好的互利互惠的条件他不利用，这么一方两便的事情他不愿意做，除非他想当神仙，不与这个现实社会相融合，否则他就是大力水手、千手观音也注定法力有限，绝对失败！

张正明是了解高晓春的的，也看清了他失败的原因，不过他们尽管是最好的同学，他当然是不会去点破他的。高晓春一来就被他认定为竞争对手，他一路小心，一路精心备战，终于在关键时刻战胜了这个对手。而这个对手竟然不知自己成了他老同学的手下败将，他暗自庆幸自己的高明。当既成事实摆在他们眼前时，可怜的高晓春还不明白，这一个位置是不是自己要争取的位置。

现在，他不依附于钱为民，就只能心甘情愿地为徐忠诚这位新局长继续舞文弄墨，而别无选择。他不做也可以，那几篇文章连同他的那点清高，其实已没有什么价值与作用，因为徐忠诚和钱为民根本不一样，他根本不希望到省里去争什么先进，他只要能与市委领导保持那种畅通与一致，就心满意足、万无一失了。

徐忠诚的转正理想已实现，他正在享受他的胜利成果，其实也不需要什么努力奋斗。可怜的高晓春，当败局残局已定，才想到了怎么办，自己能够坚守得住吗，自己能够坚守的是什么？是清高、是傲骨，是人性，还是什么神圣的东西呢？他在现实的困境中，只能再一次地迷失了方向。人得活着，得为自己选择生活的路径，可是他选择的是，让自己走进了与官场人生背道而驰的荒原与沙漠。

春节过后，东源市公安局召开了全局民警收心大会。虽然钱为民要到市政府任常务副市长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但没有当选之前，他仍在领导着市公安局，不过他不管什么事了，组织上已经找徐忠诚谈过，钱书记走后由他来接任市公安局长一职，因此这一段时间，市公安局的大小事务都由徐忠诚负责，他也很卖力，脸上总是挂满了笑容。

钱为民和高晓春的关系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淡漠。钱为民知道高晓春已决定不跟他一起过市政府那边去以后，差不多不再找高晓春为自己服务了。很多情况下，他要做的事都交给了张正明去完成，张正明明显地成了钱为民的新宠。他新官上任三把火，当然很卖力。

高晓春的心中不愉快，他站在局外，看在眼里，心里有了不买张正明账的想法。你们舞你们的，老子不干了。有了这种想法以后，他在市公安局过起了一张报纸一杯茶的清闲而又无聊的生活，就像当年在文山县委一样。

这次张正明、孙海舟、黄羽等人的级别待遇，解决得十分迅速，年底，市委就下了文。三人已顺利地解决了副处级政治待遇，他们有了更大的活动空间，有了更多的自由范围，也有了更多的财力支配权力。因此，同学们的聚会比过去多了起来。在张正明和黄羽的主持下，他们搞起了文山县在东源市的官场同**谊会，几乎每月都有一两次聚会，人员也从一九八六届的毕业生，扩大到了前后多届的文山县一、二中毕业生。

张正明起初对高晓春采取的是拉拢政策，因此什么事都找他商量商量，什么活动都拉上他过去一起参加，处处显得对高晓春十分尊重。

高晓春于情于理于面子都无法拒绝，因此也参加了这些越来越多的聚会。显然，他不再是聚会的主角，他也不再多说什么。但毕竟是同学，毕竟大家都在追求进步、前进和提升，官场永远是他们谈不尽、议不完的话题。而高晓春的进步问题，自然而然被大家纳入了议题之中。

二OO三年春节前的这次聚会，由孙海舟做东。他虽然提了会海县公安局的政委，可不见他下去过几天，几乎总是在市里活动。他的活动也很有成效，一方面为会海县公安局，到上面争到了直接拨款八十万元；另一方面，为会海县公安局争到了二OO二年度全市公安工作先进公安局；再一方面，就是他自己的副处级，市里很快发文定了下来。

会海县公安局的局长、政委年前领到了两方水的红包。孙海舟把这笔钱全用来做了活动经费，一分钱也没有交给老婆。这次因为大家都很忙，来的老乡并不是很多，只围了一桌，照例是三杯通大道，喝酒述话、论事扯谈开始了。

第二杯才下肚，张正明看了一下对面的高晓春说，高主任，你扯乱弹，我昨天才知道，钱书记要你跟他去市政府那边，竟被你多次拒绝了，上次他要你去政法委当办公室主任也被你推脱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嘛？

在桌的同学一听，竟有这么怪的事件发生，都像不认识高晓春似的盯着他的脸。高晓春就这样，又成了大家议论的中心。

孙海舟在初中高中，都是受高晓春帮助最多的弟兄，他马上不解地问，怎么，怎么，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都放弃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高晓春有些无奈，他独自一人喝光了第三杯，慢慢地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到一个关键时刻就被鬼蒙了脑壳，把自己给掐死了！

曾晓化说，你这个卵性格要不得，还是学生时代的那个样子，凭自己的好恶来选择方向，还有办法么？张主任，你要想办法帮他这个忙，把这个弯给转过来。

张正明大声说，还有机会！钱书记昨天对我说，他还是舍不得高秘书离开他，叫我传话一声，他还想叫你过去，只要你答应他的话，你自己打电话或者我打电话告诉他，都行。

大家几乎都兴奋起来，大声说，去，去，去，怎么能不去！？

可是高晓春又自己喝了一杯酒，就是不做声。

张正明笑了，他说，当然罗，你不去的话，留下来帮帮老同学，对我是求之不得。我也靠了你半边天的。

高晓春此时发了言，他说，瞎掰，我又不是你老婆，靠我半边天？你的半边天是你的女人。

个个都嘿嘿地笑，但并不感到幽默。也没有谁想打断他的说话。高晓春看看大家，没有人接嘴，他自己又说了下去，我有什么能力来帮你张正明，你都这么快解决了副处了，我却还只是一个“妇科”患者，那里有什么能耐帮得了你？

黄羽看别人不做声，就说，高晓春，你这种态度不行，过来你那么自信，现在又以失败者情绪控制自己，要不得。在哪里都能混饭吃，我们大家都采取适生原则，为了过得好一点，有尊严、有地位、有自由一点，你为什么要把自己限制得那么死呢？在哪儿跌倒，在哪儿爬起来，也不是不可以啊。千万别拿自己的政治前途来赌气才行。

高晓春也不知怎么，突然来了脾气，他冷笑了一声说，老子信他个球，大不了回家种地去，我为什么要出卖自己，任人使唤，像狗一样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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