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官颖闭上眼凭着指尖的触感，细细探知他背后的秘密。
那应该是一道狰狞的伤疤，又深又长，皮肉外翻，虽然已经愈合，却仍然可怖。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暖暖的吐息喷在他的胸膛上，激起一片颤栗。
“很久前的一道疤。”他刻意想要用不怎么在乎的语调回答，然而话一出口便察觉了自己沙哑语声中的欲望。他低头观察她的反应，只见怀中的人儿被他不知不觉地锁在胸前，微阖的双目上睫毛微微颤抖，她的面上泛着红晕，额头上也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玉祈手臂微微用力，想要抱实她，却意外遭遇了反抗。
上官颖被那道险恶的刀疤所震撼，手指逡巡间，心思里却尽是从记忆深处泛上来的刀光剑影。江湖流转，经历过各种艰险的她对刀伤并不陌生，即使没有看见，仅凭着触感她也能大致评估出太子当时所受的伤有多严重。
感觉到他手臂的力量越来越大，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力无可阻挡，时时刻刻诱惑着她。她双手扣在他的身后，只要稍微妥协，便可以栖居于他的怀抱中，然而……
“等等。”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借此不让自己的身体彻底沦陷，“我有问题要问。”
玉祈一怔，无奈苦笑，对她的执拗无计可施，手臂只得微微放松对她的逼迫。声音却依然温暖贴心：“没关系，你问。”
上官颖抬起头凝视他，眉峰微蹙，眼中含着痛惜，“这道疤，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目光闪动，向后退了一步，脱开他的怀抱，却紧盯着他的双臂不放，心念电转：“你说要给我的交代就是这道伤疤吗？你的意思是，这道伤疤和林离儿有关？”
玉祈苦笑。他也顺着她的目光，把视线落在自己的双臂上，玉人已经逃开，怀抱空空，他略有些悻然地收回手，负在身后。
见他没有反应，上官颖轻声催促：“让我看看。”
“有些……不好看，还是别看了。”
“我不怕。”上官颖不给他逃避的任何借口，淡淡地说：“又不是没见过伤疤什么样。”
在上官颖的逼视下，玉祈不情愿地转过身去，将他隐藏了很久很久的秘密，第一次展现给别人。
他听见上官颖在他的身后小声地吸了一口气。
一切已经无可遮掩，他闭上眼，心头一阵解脱的同时，还隐隐感觉到从后背传来的疼痛。那疼痛丝丝缕缕，并不强烈，却无比刻骨，从记忆的深处，借着身体的那道裂痕，向外面释放。那是他最不可言说的隐秘，是他贵为一人之下的太子平生最大的耻辱，是他将用一生的时间去面对的焦灼。
往事如波浪般涌来，呼啸中，隐约还听得见令人惊心动魄的哭喊和狂笑，风雨狂骤，尽染天地，乌云催逼，风波险恶。那是他一生中最寒冷黑暗的时刻，即使他清楚地记得那是在正午十分，然而记忆里的场景永远是一片黑暗，遮天蔽日的，是一帛锦绢，一簇火光，还有不可置信地绝望。
绝望，火焰燃烧释放出来的灼热，将他的全部信念都燃成了灰烬。记忆中的惨痛，充盈着灼烧的疼痛。被往事攥住的玉祈不由自主地弓起了身子，似乎想要躲避那火烧般的疼痛。直到……
直到抹清凉的触感打破了魔咒。
“是……这个样子……”上官颖在他的身后惊讶地感叹，勉强维持平稳的声音下面，是可以轻易察觉的震动。她的手指再次触及伤痕，这一次，却是顺着微焦的肌理轻轻划过。刚才还在奇怪，什么样的刀，能在一个人的后背上留下那么长的一道疤。原来，刀伤并非主因，实际上，上官颖不难发现，恰恰是刀伤救了这个人的命。一定是有人用刀，将他身后已经坏死的血肉剜了出来，这才保全了他的一条性命。
“原来是这样。”这是一道从肩膀到腰间，斜斜横贯了整个背部的巨大伤疤，由于伤口结痂愈合，牵引着整个背部的肌肉都微微变形，伤疤周围黑焦色的皮肉和伤口上新长出来的浅灰色皮肤，上官颖心疼得几乎掉泪。
在蜀中的时间不短，她多少也知道一点当地的民情，不难猜出来那道伤疤原来的皮肉是怎么坏死的。“这是赤炼棒打得吧。”
玉祈一震，从快要将他灭顶的过往中清醒过来。在提问的同时，她的手指抚过整个背部的伤疤，紧跟着手指的，一种更柔软的接触，则让他在短暂的迷惑后激动地几乎失控。“颖儿！”他失声呼唤，喉咙干涩，几近失声。
她没有回应，自顾自说着，声音断断续续，“赤炼棒是用从九十九种毒物身上提炼出来的毒液浸泡而成的藤仗，用来打人，见血封喉。能从这样歹毒的武器下逃生，你的命真大。”
停顿处，玉祈感觉到她鼻息的贴近，那种奇异柔软温暖的触感在背部延宕良久，才听她轻轻地问：“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是谁干的？”
玉祈已经无法出声，他笔直地站着，雕塑一般，双拳紧握，全身的肌肉虬结起来，皮肤上却泛起一片片的栗皮。
上官颖感受到他的僵硬，心头一酸，眼睛便被泪水模糊了。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把突如其来的潮气逼回去，努力用轻松的语调说道：“究竟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对太子爷下手呢？”
不料这样的话却恰恰刺到了玉祈的痛处，他猛然转身，一把掐住上官颖的双肩，想说什么，却又无法直言，死死盯着她，百感交集，却除了手上不断加力外，无计可施。
上官颖忍着痛，顺从地等待着。
他表情中的痛苦还是令她大吃一惊。那种绝望孤寂的神情，让一贯以来高贵清澈的太子玉祈看上去如此陌生，判若两人。那种痛苦，绝非肉体的伤痛所能解释的。他的双目发赤，眼睛睁得很大，却紧紧咬着牙关，一言不发。上官颖有些害怕，他的目光甚至可以算得上狰狞，她不由自主想退却。
“别……”玉祈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在她的审视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别这样看我！”他一面说，一面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用她的身体去填充自己心里刹那间形成的空寂黑洞。“也……别问……别问那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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