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光有些晃眼,伸手想遮下,手却像挂了铁块一般不停使唤,算了,翻个身吧,怎么连身体都动不了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压身?记忆慢慢开始苏醒,国主,出城,苏伦,然后碰上了没见过的荒漠巨兽,现在呢?是死了么?白琢寒猛的睁开眼睛,视线逐渐清晰,那晃眼的光芒来自身边的火堆,自己正躺在一人多高的山洞中。洞口虽然处在背风处,但还是抵不住那刺骨的寒冷从石壁上渗透进来。火堆另一边的阴影里似乎还卧着一个人,白琢寒记起了自己在失去意识前见到的那个黑衣人,他试着抬起身子,才发现身上覆着一张兽皮。阴影里的人似乎动了下,好像是醒了,白琢寒摸到腰间的剑,尽力攥住,毕竟在这莽荒之中,万事都不可掉以轻心,要是绿豆糕跟过来就好了,刚刚那么混乱也不知道这家伙安不安全。
黑影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起身走了过来,衣摆如黑烟一般围绕在他的身边,随着他的走动,从他身上又传来了“叮铃,叮铃”的铃铛声。“敢问阁下是?”白琢寒看着黑影靠近,不由得又将刀柄握得紧了一些。“啪”!黑影好像赶苍蝇一般挥了下衣袖,白琢寒的手便重重挨了一下,瞬间松开了腰间的手。黑影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白琢寒的脸颊,掰开了他的嘴,白琢寒依稀看见黑影衣袖下白皙而纤细的手臂,那分明是一只女人的手!手腕上戴着一只银色的手钏,鸽子血般的宝石如火一般,方才听到的铃铛声正是这个手钏发出的。女子用另一只手从斗篷下摸出一只琉璃瓶,拔掉了瓶塞就将里面的东西往白琢寒的嘴里灌。白琢寒虽有心反抗,却无奈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只觉得喉头一热,那苦出天际的液体便被吞下了肚。“喂,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我可不是什么老实人,而且还一身病,你卖了我也没用!”
黑影并没有搭理白琢寒,自顾自到火堆边坐下,又往里填了些柴火。白琢寒早就听闻在蛮荒中有人做着人贩子的勾当,专门在人迹罕至的荒野里勾搭落单的旅客,下了药后就卖去不知名的地方做苦力。眼前这位“仁兄”想必也不是什么善茬,比照自己目前的状况还没有把握可以逃走,算了,静观其变吧。一阵困意袭来,白琢寒只觉得天旋地转,火堆越晃越小,不一会儿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晌午了,虽然从洞口翻滚进来一阵阵的热浪,白琢寒只觉得神清气爽,昨天的麻木与疼痛仿佛只是一场梦境,他卷起自己的袖子,手臂上两道长长的血痕,是被那只巨兽的触手所伤,看来这一切都不是梦境。说起那只巨兽,白琢寒又想起那一瞬间从胸口袭来的疼痛,不禁拉开胸前的衣服仔细打量一番,分成两排的小孔清晰可见,与其说是伤痕,不如说更像是咬痕。
对应上出城前碰上的那几个人,白琢寒一下子便明白这咬痕是如何而来的了:“哼,碎骨蚕么?连御穹殿逼供的独门秘方都用上了,苏伦啊,我应该是感谢你太看得起我还是该说你太蠢了呢?这么明显的手段,是确信一定会死无对证么?”白琢寒一阵冷笑,狗改不了吃屎,这些官宦子弟可能是吃多了都堵到脑子里去了。想到狗,白琢寒突然意识到从自己昏迷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绿豆糕,那家伙虽然也是身经百战,但在昨天的情况下可能……他不敢细想,慌忙取了些水和食物,解开骆驼的绳索准备沿途找下绿豆糕的踪迹。他知道,只要绿豆糕活着,如果找不到自己的踪迹,它一定会在原地一直等一直等。
骆驼不情愿地站起身,喉咙里不时地发出不满的咕噜声,白琢寒这才发现骆驼的嘴被绑上了,怪不得早上醒来鞋子好好地放在床边。对了,自己真是睡糊涂了,这骆驼怎么会在这里?白琢寒用匕首割断了绑绳,骆驼从嘴里吐出了一个锦袋,这不是国主给自己的锦囊吗?!!白琢寒连忙翻看自己的贴身衣袋,发现锦囊还好好得收着。那么这个是……昨天那个黑衣女子的么?这么说来,她也是国主派去元都的人。想到溪宁还在国主手里,自己必须快点找到绿豆糕前往元都。牵着骆驼往外走了几步之后,白琢寒就明白自己省事了,因为绿豆糕正被五花大绑地塞在骆驼后面的草堆了,他简直可以想象昨天晚上那黑衣女子是怀着怎样一种无奈的心情把这两个捣蛋鬼给绑起来的。绿豆糕松绑之后,呜咽着不满地抖了抖毛,虽然被绑了一个晚上,但是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想必那女子尽管恼了这两个牲畜,还是替它们上了药,心地算是不错的吧。白琢寒翻身骑上骆驼,指尖弹出一枚银针,银针浮在空中打了几个旋,突然定住不动,一端放出一道光线直指远方,那便是元都的所在之处了。
离元都还有不到十里的时候,苏锦便感觉到了浓重的邪气,多亏那不知是谁所设下的屏障,不然这邪气要是扩散出去,怕是方圆百里从此都要变为禁地了。虽然出了灵域皆是荒芜,但为了各都城间的贸易往来,在一些比较太平的地区还是修建了一些道路和驿站村落,常年由侍卫和术士驻守,基本上还是能保证安全的。如今靠近元都的区域都已经空无一人,原先那些商旅歇脚的村落,现在想必也只有那些想捕食家畜的野兽才会光顾。午后起了风,穿过空荡荡的村子时,那呼啸的风声仿佛是鬼魅在嚎叫一般,令人不寒而栗。不过,苏锦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环境,虽然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但是她从记事起便在蛮荒中被抚养长大,即便是在蛮荒中行走,那些邪物却从来不敢近她的身,苏承英说那是苏锦的体质奇异,也因此经常差遣她去蛮荒里办事。
刚踏入元都的城门,一羽金红色的雀鸟便落在苏锦面前,她挺起身体时,鸟喙几乎与骆驼一般高,“好久不见啊,朱雀。”那鸟儿张开双翼,轻轻抖动了一下,漂亮的羽毛便如同落英一般飘散开来,羽毛散尽后,原地站着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姑娘,她有一双琥珀般的双眸,穿着金红的短装英姿飒爽地立在那里。那姑娘微微屈膝道:“锦小姐,朱雀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苏锦叹口气,一跃落到朱雀身边:“朱雀,说过很多次了,你我之前不用如此生分。”的确,对于苏锦而言,朱雀可以算的上仅有的朋友和亲人,撇去苏承英那个家伙不谈,唯有朱雀是自己从记事起就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苏锦将朱雀视作在这蛮荒之中的避风港,只是朱雀一直对自己毕恭毕敬,总让苏锦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总是隔着堵墙,心中总觉得“亏欠了亲人”。
“这么多年,朱雀已经习惯了,再改口反而是有些不自在了。”朱雀温柔地笑笑,接过苏锦手中的缰绳,牵起骆驼在前面带路。
“罢了,习惯也好,不习惯也好,从今天起我就唤你一声姐姐吧,反正我也不习惯小姐长小姐短的。”苏锦虽然是冷着脸说的这话,但是话音里却掩不住有几分戏弄之意。
朱雀心想着,要是那位大人此刻在这里,看到这一番情景想必又要吃醋了吧。每回面见苏承英时,这位国主大人总是抱怨苏锦连与他多说一个字都心不甘情不愿,却能把所有的心事都诉与朱雀听,偶尔还会像小孩子一般的任性一回,这让苏承英是说不出的嫉妒。自天地初创,龙子初诞之时,朱雀和玄武就跟随在苏承英身边,几百年的岁月白驹过隙,不知是活得太久还是时间过得太快,朱雀总免不了忘记一些事一些人,但总有一个身影如同国主和玄武一般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曾经笑若繁花,曾经天真浪漫,却在瞬间灰飞烟灭,带走了所有人的牵挂,也带走了那位大人的整个灵魂。朱雀记得,日头好的时光里,她总是在那棵榕树下抚琴,周围是成片的紫阳花海,那位大人就在不远处的月凉亭里烹着茶,听着曲;凉风习习的夏夜里,两人就躺在屋檐上,拨弄着天上的星星,那些日子里天上的流星特别多,世人不知这其实是那位大人拿来逗趣儿的杰作罢了。记忆力刚沾染上一些阳光的灿烂,旋即又笼罩在一片血气中,喉间又慢慢地浮起了一丝血腥味,朱雀的眼前只要浮现出那个抚琴的身影,就能嗅到这令人惶恐的腥味,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鲜血的粘稠。
“朱雀,朱雀姐?”回忆里的身影和眼前的人儿重叠到了一起,朱雀恍惚间听到苏锦唤她,顿时回过神来:“锦小姐,你说什么?”
“我问你城中的情况怎么样?这几天我不在,你是不是太累了?”苏锦的眉眼间一时写满了担忧,也只有在对着朱雀的时候,她这向来波澜不惊的脸庞才能稍稍沾染上一些素人的神情。
“朱雀没事,只是刚刚走了下神。城中的情况还算安稳,只是粮食不多了,怕是两天之内必须启程了,不然路上的粮草怕是会不足。”
“这个还不用担心,我刚刚来的路上去附近的驿站转了转,那里的粮草还有不少,应该是当时没来得及运走的,保存地还算不错。对了,国主派来的人到了么?”
“还没有消息。”
“真是够慢的。我来的路上耽搁了一天,原本以为人会比我先到的。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货色,靠不靠得住。”苏锦在锦都里除了苏承英和玄武谁也不认识,独来独往惯了的,冷不丁说要派个人跟着她,她自然是觉得浑身变扭。
朱雀见她蹙了蹙眉,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便宽慰道:“相信国主大人派来辅佐小姐的必定是最好的。”
“但愿如此吧。”苏锦突然停下了脚步,“姐姐眼下在元都里的身份是什么?”
朱雀忽然间被问道,自然是愣了一下回答道:“我对灾民说我是附近锦都驿站中的统领,被国主先行派来护送他们离开。那里兵荒马乱的,朱雀若不顶个有威慑力的名分,怕是难以服众啊。”
“不,姐姐,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见朱雀似乎有些误解,苏锦连忙解释道:“不瞒姐姐,苏承英派我来的意思是要我护送灾民的同时,更重要的探查这些灾民里是否混有摧毁龙域的罪魁祸首。如果我与姐姐一起入城,势必会被当做是从锦都王城里来的援兵,那样我就没法儿混进灾民中了。好在我来的路上一直蒙着面,应该是没人见过我的容貌的,这样,我在城门口的驿站里暂时住下,等锦都来的人会和后,再一起想办法混进灾民里。朱雀姐姐,眼下就要辛苦你继续留守城中了。”
“朱雀遵命。只是眼下附近邪气过盛,小姐就算体质异于凡人,也不得不多提防着点,还是在结界里省心些,里面的空屋还很多,相信也不会引起灾民的注意的。”
“还是谨慎点好,我自小在莽荒里长大,我的本事你最清楚,即使这里的邪气很大,也奈何不了我,放心吧。对了,这些介符你拿着,上面有我的血,一般的妖物不敢接近。还有,这个你也拿去。”苏锦褪下手腕上的银镯递给朱雀。
“锦小姐,朱雀恕难从命。这散魂铃可是驱魔的神器,你在荒漠里……”这散魂铃可是苏锦打小就随身的物件儿,也是上古不可多得的神器,朱雀自然是不便更是不敢轻易接受的。
“眼下保证灾民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苏承英的命令不是吗?”苏锦将银镯塞到朱雀怀里,眼神坚定不容拒绝。她知道但凡是苏承英的命令,朱雀是死也不会违抗的。这招她从小用到大,屡试不爽。
果不其然,尽管脸上写满犹豫,朱雀还是伸手接过了散魂铃。
“我还是尽快离开这里,被人看到就不好了。若有事,你知道怎么可以找到我。”苏锦说罢,带上面纱,扯过骆驼的缰绳,快步向城外走去。
朱雀看着苏锦离去的背影,心想这“苏家兄妹俩”的心性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喜欢差遣别人做明面上的事情,自己则喜欢暗中行动。她记得第一次见到苏锦的时候,明明还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紧紧抓着苏承英的手躲在他身后,竟然这么快就变成了独揽一面的将士了。
“朱雀,这是苏锦,以后就由你照顾她了。”记忆中的苏承英轻轻地把小苏锦的手放在自己手里,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窘迫地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但是朱雀能感觉到小女孩的手轻轻地攥住了自己。
“主人,不管是什么时候,朱雀必定遵照您的命令好好照顾锦小姐。”两个声音同时在朱雀的心中响起,一个是过去的自己,一个是此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