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熙熙攘攘,卫兵和术士都在仔细检查进出城门的商队。白琢寒牵着骆驼跟在商队的后面,亲手养大的追魂犬“绿豆糕”一步不离地跟随在他身边。多数追魂猎人都会驯养一只追魂犬来追寻失踪的人,只是要训练这样一个帮手并不容易。首先,追魂犬必须出生在蛮荒里,城内出生的狗崽子要是出了城,必定被蛮荒内的邪气吓得不敢动弹。其次,狗主人必须带着追魂犬在墓穴里带上数个月,让追魂犬熟悉死尸的味道,这样才能让他们在蛮荒的尸腐气中辨别出“猎物”的气味。“绿豆糕”则更甚,白琢寒干脆带着它在蛮荒里溜了三个月,从小就熟悉蛮荒的各个环境,在搜索目标方面简直百发百中。
不知是撞上了什么特别的日子,今天出城的商队仿佛很多,卫兵们逐件核对货品和官文,队伍行进得很是缓慢,白琢寒叹了口气,他是奉命秘密出城,当然用不得御穹殿的官印,这下怕是要黄昏时分才能出得了城门了。“呜!”安静守在一旁的绿豆糕突然发出了一阵低吼,竖起脖颈上的黑毛,死死地盯着白琢寒的身后,“怎么了?”白琢寒循着绿豆糕的眼神望去,心中不由得咒骂一声,又是苏伦这个家伙。
“白兄,又要出城啊?”苏伦叉着腰,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脸上堆满了令人不适的笑容,身旁跟着的两个小斯的假笑更是比哭还难看。这几个人吃错药了么?白琢寒伸手安抚着脚边随时都准备扑出去的绿豆糕,这家伙原本只是一个拳头大的小崽子,如今长得快要半人高了,手上不用些劲道根本拖不住它。
“苏兄,这么巧,您这也是要出去办事么?”白琢寒的语调里满是敷衍。
“不不不,我们这是刚从外边回来”,苏伦拍拍身后马车上的酒坛子:“替国主取昆都取今年的朝琼香。”
“哦,那可真是辛苦苏兄了,在下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白兄,”苏伦伸手拦住了白琢寒,“别急着走,兄弟我知道,之前对于白兄多有冒犯,那些都是哥哥我听信了小人的挑唆,误会了白兄,真是对不住。说白了,我们都是保卫锦都的同僚,以后相互帮助的地方还多得是,哥哥实在不希望我们兄弟之间还因为误会而多增嫌隙。这不,酒窖的主人还多赠我一小坛朝琼香作为辛苦钱,还希望白兄能给哥哥一个机会,凭这难得的佳酿化干戈为玉帛啊。”苏伦说着,转身在车上翻找了片刻,起了一坛酒封,递到白琢寒的面前。
苏伦是怎么样的人,白琢寒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他素来高傲,出生名门,在御穹殿内也属于佼佼者,觉得拜在白府门下还是屈就了,这样一个自负又小心眼儿的人,怎么可能放下身段跟自己称兄道弟还要赔不是呢,如果不是被人下药了就是有阴谋,当然白琢寒比较倾向于于后者,他挡住了苏伦递过来的酒坛,“苏兄这话可就见外了,我与苏兄何来嫌隙这一说,无非是那些小人嚼的舌根,苏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在下还要出城,饮酒误事,这难得的好酒在下怕是没有口福了。”
“诶,这就是白兄不肯原谅兄弟我了。”苏伦暗暗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白琢寒借势撤力,酒坛一歪,小半坛酒就散在了白琢寒的身上,一时间周遭酒香四溢,不愧是千金不换的佳酿啊。
“啊呀!真是可惜了这好酒了,这小半坛只当是在下喝过了,这剩下的还是请苏兄享用吧。”白琢寒脸上挂着愧疚,心里可是一阵爽快,谁知道你给大爷放了什么玩意儿在酒里,留着自个儿喝吧。苏伦也是一脸假惺惺的心疼,一字一顿地挤出一句话:“既然白兄不肯赏脸,那哥哥只能祝你此行一帆风顺了。”
“就此别过。”白琢寒担心自己再留下去就要掩饰不住那即将溢出来的笑意,看着前面的人似乎走了差不多了,连忙告了别,往守城侍卫那里走去接受出城的检查,被苏伦这么一出又耽搁了不少时间,眼下太阳都快下山了。
“再会,白兄,一帆风顺地去见阎王吧!”这后半句话是苏伦咬着牙说出来,他觉得方才说“再会”有些不妥,此番白琢寒一去,怕是要到阴曹地府才能“再会”吧。
“老大,您就这么放过白琢寒这小子了么?”“是啊,这杂种也太不识抬举了。”一旁的福勇、福义两兄弟这会子凑了上来,他们原是御穹殿内的杂役,机缘巧合下,他俩的武艺获得了苏伦的赏识,一番提点之后,也入了御穹殿侍卫的编制,跟着苏伦这个“伯乐”做事,对苏伦更是惟命是从。“哼,我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小子,你们看这是什么”,苏伦说着,从袖口间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有一条像蚕一样的虫子正半死不活地躺在里面,看着福家两兄弟茫然又不知该如何讨好的样子,叹自己怎么收了这么两个不识货的笨蛋,无奈解释道:“这是碎骨蚕,御穹殿审犯人用的法宝,只要被咬上一口,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浑身的骨头就会像被捏碎一样,让人疼到发疯,我刚刚趁着递酒坛往白琢寒领口了放了两条,在莽荒里被碎骨蚕咬伤,纵然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活着回来了。”苏伦眯起眼睛,仿佛已经看到白琢寒的尸首放在了他的眼前。“可是为什么白琢寒刚刚走的时候一点事情都没有呢?”
“那时因为碎骨蚕日落而息,只要太阳一下山就跟死了一样。而且,碎骨蚕嗜酒,我刚刚在白琢寒身上撒的朝琼香估计三天之内酒味都依旧浓郁,只要等到明天太阳升起来,哈哈哈,相信那个时候白琢寒已经走到蛮荒深处了。哼,我要让他知道跟我作对的下场就只有死!”苏伦一手合上手里的小盒子,弄这几条碎骨蚕可费了他不少心血,御穹殿内主管审问的是审省堂,那里看管严密,即便苏伦是御穹殿的人,也不可轻易地出入那里,打探之下才知道碎骨蚕大概的生长地方,派人蹲了一月才掏到这三条。福家两个兄弟听了一愣一愣,心里赞叹苏伦对于白琢寒的执念真是深,若那姓白的是个姑娘,他们都要怀疑苏伦是不是看上那姓白的了。两人正做痴傻状,突然被苏伦一瞪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慌忙鼓起掌把苏伦一通夸,什么老大英明,老大智勇双全,这样听着就假的称赞在苏伦听来却是如此受用。
“吱嘎吱嘎”,风裹挟着尘土打在树枝扎成的门上,整个小屋子都在竭力抗争着凌晨的大风。白琢寒从睡梦中醒来,庆幸自己昨天好歹赶到了这个落脚点。虽然对于他们这些修道之人来说,御剑而行要快上很多。但是蛮荒中凌晨和傍晚常会有妖风,越是高处,那风力便是越大,御剑者不知什么时候便会一头撞进一堵风墙中,迷失方向还是小事,若是被高空中的妖风裹着撞到什么废弃的城墙上,估计就要被拍成肉饼了。因此白琢寒这样的行家才会选择骆驼做代步工具,可要比剑使用多了,为了躲避神出鬼没的妖风,他还挑了几个合适的地方,造了几间屋子作为自己的落脚点,现在他躺的便是其中一座。这几个庇护所说是屋子,其实也不过是简单搭建的用来抗风的窝棚,用野兽的遗骸作为骨架,藤蔓和坚硬的木枝捆扎而成,讲究些的屋内还铺着皮毛用以保暖,在这一无所有的荒漠里简直是宫殿一样的存在了。白琢寒时不时也会在出城的时候顺便巡视下这些庇护所,添些水和食物,无意间也帮了那些迷路的人。
白琢寒坐起身,外头昏暗一片,也不知眼下是什么时候。他燃了一张火符,发现骆驼正在吧唧吧唧地嚼着自己的靴子,连忙劈手从它嘴里夺了过来,幸亏是用稀有的兽筋制成的,不然估计这个什么都吃的家伙嚼个几下能把它活吞下去。他起身在屋里翻了些食物出来,自己吃了些,也不忘把骆驼和绿豆糕喂饱。眼看外头的风有渐停的趋势,便将水和食物装了一些到包袱中去,剩下的又原样放回屋里,等待着下一个途经此地的旅人。然后吹了声口哨,跨上骆驼继续向着目的地出发,绿豆糕一步不离地跟在后头。
天还没有亮,蛮荒一望无际的黑暗,寂静地令人心惊胆颤。白琢寒骑着骆驼一声不吭地赶着路,刚刚还安静地如同鬼魅前行一般的绿豆糕突然低吼一声,在白琢寒的裤腿上轻轻咬了一口,白琢寒知道,它一定是感觉到了异样,他屏息倾听,在寂静中依稀辨别出了女人娇柔的声音:“哟,又有个俊俏的公子来了,比上回那个更加潇洒呢。”
“姐姐,上次你就一人独享了那美男子的魂魄,这回这个可得让给妹妹了。”一阵女子的嬉笑声令人不禁春心荡漾。
又一个听上去年长些的声音说到:“你们几个发骚也得看看对象,睁大眼睛看看那是谁。”静默然后是尖叫,声音太大让屏息凝神的白琢寒不由得一激灵,“是上回把阿蛛姐姐打的元神出窍的那个人!!!”“听说连头领大人也栽在他手里过!”“幸亏姐姐提醒,不然妹妹真的要灰飞烟灭了。”“快走快走,别被发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逐渐消散了,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白琢寒知道那是媚妖,这附近是她们的地盘,说的美男子估摸着就是那个丝绸铺子的小少爷吧,这世上没有人知道媚妖原来长什么样子,她们在人们面前现身时总是以美女的姿态出现,来迷惑路人吸人魂魄。白琢寒笑笑,原来自己已经变成了媚妖当中的名人,也是件好事,至少她们轻易不敢来找麻烦,也省了自己不少事情。只是绿豆糕依旧低吼不断,一口咬住骆驼的腿不让它继续往前走。白琢寒见此明白应该遇上厉害角色了,警惕的看着四周,伸手摸住了腰间的刀柄。几道劲风从耳边扇过,卷起的砂石又倏地停在空中,开始原地旋转,转眼间白琢寒就被几个“龙卷风”包围了,风旋逐渐变黑,仿佛卷起不是砂石而是墨汁,白琢寒抽出默绫剑一跃而下,拍拍骆驼屁股让它自己逃难去,黑色旋风也好似说好一般,并不去追那撒开蹄子狂奔的骆驼,而是一起向白琢寒包围过来。白琢寒挥剑向围拢过来的风旋劈去,不料剑仿佛是划过水面一般直接穿风而过,背后的风旋一拥而上,白琢寒慌忙躲避,无奈风旋的移动令人难以捉摸,虽然白琢寒闪避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但手臂还是被风旋轻轻“擦过”,他只觉得手臂仿佛是被灼烧一般,低头一看,手上瞬间被划开三道伤口,血涌如注。如果不是刚刚躲得快,正面跌进风里的话,恐怕早就被千刀万剐了。这旋风内也无半点邪气,却招招都冲着自己来,到底是什么东西?
东方开始露出了一丝光亮,白琢寒一边躲闪着,一边借着微弱的阳光仔细观察着风旋。这风旋看似是平地起风,但是风旋中心仿佛有两道极细的丝线在搅动,白琢寒抬手放出牵神索,牵神索从一个风旋中穿过,那黑色的风旋立刻就消失不见了,砂石落地,两道丝线紧紧地缠在牵神索上,末端还在不停的摆动,好似触手一般想从牵神索上挣脱开来。此时,天越发地亮堂了,半个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白琢寒这回看的更真切了,每个旋风中心都有两根细线连接着自己头顶的天空,白琢寒默念咒语,两张符咒从衣襟中飞出,径直向上空飞升而去,两道金光闪过,一只如鸟一般的巨兽出现在空中,那些丝线正是从巨兽的喙中吐出的!
那巨兽通体被乌黑的羽毛覆盖,如玄铁打造的刀片一般,眼睛大如车轮,却只有眼白没有瞳仁!莫非这只巨兽根本看不见东西?白琢寒散了几张符咒在空中,做成通天的阶梯,敛了气息踏着符纸执剑向那只巨兽杀去,眼见剑端即将触及那只巨兽的喉咙,突然胸口一阵剧痛,白琢寒只觉周身的力道一道被抽走了,天旋地转地跌了下去,重重砸在沙堆之中。未等白琢寒缓过气来,风旋就迅速向他袭来,白琢寒想要闪躲,只是胸口的疼痛蔓延开来,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好像被捏碎一般,疼得白琢寒只觉得天旋地转,动弹不得。突然肩头被猛的一扯,白琢寒被从原来的位置拖出去几米远,一道风旋恰好从方才自己躺的地方呼啸而去,他回头一看,绿豆糕正呜咽着叼着自己的衣服拼死往无风的地方拖行,脸上身上的几道伤口也是触目惊心,看来刚刚是不顾一切地从风中穿行过来的。周身蚀骨的疼痛让白琢寒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死死咬着牙,只觉得嘴里充盈着腥甜的味道,才稍稍恢复一些知觉。他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不然溪宁那丫头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四肢已经痛到麻痹,白琢寒一滚将刚刚随他一起掉落在地上的默绫剑拾起,支撑着勉强站起来,将两张符咒踩在脚底,腾空而起,巨兽感受到了逼近的灵力,挥动翅膀想要将白琢寒打回地上,只是默绫剑的剑气此刻已经形成了一道屏障,生生将巨兽的翅膀扯去了一半,巨兽凄厉地惨叫着,向地面坠去,白琢寒紧追而去,从上而下直直地将剑刺入了巨兽的脖颈,巨兽跌落在一片灌木中疯狂地挣扎着,将白琢寒甩至数米开外,献血从它脖子的伤口处不停地涌出汇成了一条小溪,灌木也被它压到一大片,巨兽挣扎了一会儿便不动弹了,咽气了。白琢寒躺着大喘气,胸口钻心的疼痛就好像他的骨头和内脏都已经被碾碎了一般,恍惚中能感觉到绿豆糕守在自己身边,不停地吠叫着。耳边又响了女人娇媚的靡靡之音:“哟哟哟,这不是我们的大英雄嘛,怎么躺这里啦?”“真是难得,想让我尝一口这俊俏小生的魂魄。”“艾,姐姐,你可不能一人独享啊!”
你大爷的,好死不死怎么这群媚妖还没走远!难不成是跟着这个巨兽要分一杯羹的吗?白琢寒心中咒骂着,但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迷糊中看见媚妖的脸越凑越近,美女的画皮褪去,尽是青面獠牙的邪物。而在这样的生死关头,白琢寒心里却有点惊喜,这回终于知道了媚妖的真面目!回去要和溪宁,还有大哥好好说道说道,它们本来的样子长的可恶心了!可是……这次还回得去吗?
“叮,叮,叮”,媚妖群一阵骚动,她们不再死死盯着白琢寒,却一脸惊恐地捂住了耳朵,白琢寒虽然无法动弹,但也能依稀听到悦耳的铃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竟觉得身上的疼痛仿佛也好了一些。眼前逼近的媚妖瞬间便满脸惊恐地退散得无影无踪。铃声越来越近,在白琢寒身边停了下来,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内,那人蹲下来伸手查看着他的伤势,白琢寒极力想看清那斗篷下的样子,只是视线越发模糊,终于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