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年天下分两极,天龙将阳界分成九块龙域,分别由九位龙子看管,其中又以苏承英为长子,管教其他兄弟的言行举止和治世能力。龙子各有自己的姓名,寻常人的姓名不过是个名号,但龙子的姓名则是他们各自的命门。天龙分封龙域时,曾立下规矩,龙子当护阳间平安周全,龙子间不得争斗,不得欺弱,违者剃去姓名,断了轮回道,永生迷失在混沌中。天龙和冥龙一同周游各界,便将管教的职责交给了个子的长子,于是乎,在这阳界便只有苏承英知晓如何能找到龙子的姓名。当然,为保公平,天龙将姓名的秘密埋藏在了自己的第十子身上,唯有将名字刻印在龙鳞上,以三味真火灼烧成灰,方可将龙子真身摧毁。无论怎样,要伤龙子必定一损俱损,而对于掌握了龙子命运的苏承英来说更是如此。
“主人,东官青龙商星异动,有坠星往东南方向落下,怕是那位大人出世了。”说话的是玄武,那时的他还保留着自己原有的容貌,恐怕在那时他也未曾想过而后的百年间,会带上面具替他偷闲的主子主持朝堂吧。
“哦?终于有动静了,还以为是父神框我来着,等了这么些年头,再不出现,怕是其他人的都城造完了,我的龙域还是一片荒芜。”苏承英斜靠在软塌之上,看着漫天星辰,轻抒一口气,脸上依旧是那百年不变的慵懒笑容。那时的他还不叫苏承英,而叫苏令尘,正是锦都皇族祠堂里定都王的名讳。自从父神告诉他,龙子的姓名已被他刻在第十子的龙鳞上,不日即将出世,苏令尘已带着玄武、朱雀在这荒漠绿洲中候了数年,眼看其他龙域已有了些城镇的模样,作为龙子之首的苏令尘心中难免浮躁了些。眼下这第十位兄弟的下落有了眉目,苏令尘踏实了很多,只要将龙鳞取来看上一看,便可真正执掌这阳间。
虽说苏令尘对于掌管阳间并无多大兴趣,但为人子,尽天命乃是他处事的原则,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尽了自己的本分,若是有哪位兄弟真做了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也只能狠下心履行龙长子的职责,只不过如此怕是要对不住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十弟了,取龙鳞宛如刮骨去皮,过程痛苦不说还伤人性命,看来他这第十位兄弟一出生便注定要以悲剧收场,父神许他能如同凡人一半落入轮回重生,大概是对他最大的仁慈了。
苏令尘支起身子,整了整衣袖,这素来是他认真说话前的习惯:“朱雀,留意一下东南方的几个城镇,商星异动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三年之内必有瘟疫。”
“是,朱雀遵命。”
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很难想象这座城池十四年前因为瘟疫而差点变成一座死城。苏令尘走在人群中,不由得将眼前的场景和十四年前初到之时的样子重叠起来。
十四年前,一场水灾将这座城池湮没大半,随即而来的瘟疫抹去了城里大半的人口,幸存下来的人或是逃走,或是被赶来封锁城池的士兵杀死在半道上,城池里哭喊声不绝于耳,无人掩埋的尸首到处可见,宛若炼狱一般。随后赶来的苏令尘虽然用法术控制住了瘟疫的蔓延,只是当初以他的推断应该托生在这座城池里的第十个龙子已然不知去向。
不知面容,不知生死,要去哪里寻一个只有三岁的孩童呢?作为龙子,苏令尘自然不能放任这遭了灾祸的城池不管,便在这里留了数月,直到大水和瘟疫退去,房屋重新修建完成,他还帮一个姓林的教书先生将学堂修整完,几乎是在不动声色之间让百姓的生活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而在这数月间,苏令尘也不曾感知到任何像是龙子的气息,他这第十位兄弟看来真的是“漂”远了、
接下来的十四年间,天象也未有异动,苏令尘只得携朱雀、玄武先行返回龙域,静观其变,不过近日安插在此的探子来报,说偶然遇见一户回乡祭祖的人家,这家人在水灾时便逃难投奔了亲戚,躲过一劫,说起往事,依稀记得逃难前邻居家似乎有一个三岁左右的孩童。苏令尘得此消息,便留了朱雀和玄武二人在龙域驻守,自己则再度前往这座城池一探究竟,他心里总觉得,既然这十四年间的星象未曾有过任何变化,想必是那位龙子还尚存人间吧。
破败的小院里,泥瓦房已塌了一大半,隐约还能看出些当年的样子,尽管残破不堪,但是庭院并非如临近的另两座小院一般长满杂草,而是收拾得干干净净,莫非是常有人来打扫不成吗?苏承英的猜想马上得到了印证,绕过泥瓦房,屋后立着两座坟,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但和庭院一样没有一点杂草,碑前还放了两束刚摘下的花。苏令尘正想上前去看看那刻在碑上的字,几声犬吠打破了这偏僻小院的寂静。
“你是何人?”一个姑娘走进院落,身边跟着的狗冲着苏令尘就是一阵狂吠,姑娘轻轻拍了下狗的脑袋,示意它安静下来。
“在下只是恰好路过,不想打扰了姑娘,还请见谅。”
“没关系,只是这里鲜有人来,况且镇上的人也视这里为不祥之地,听我一句劝,还是趁早离开吧。”她虽然穿了一身粗布衣裳,风尘仆仆,但收拾的干净利落,清秀的脸庞未施粉黛却是肤若琼脂,杏眼中满是碧色的湖水,长发高高挽起,用碎布在头顶随意束了一个发髻,夕阳洒了些暖意在她身上,让人觉得莫名得窝心。
姑娘挎着一个竹篮,里面放着两束花和一些蔬果,信步走到墓碑前,苏令尘瞅了一眼两座碑上的字:女月儿立,想必眼前的女子便是这立碑之人吧。“多谢姑娘提醒,”苏令尘给姑娘做了一揖,顺便也想两座墓碑行了一礼:“在下苏令尘,路过此地偶感风寒,只是想寻个栖身的地方,希望并未冒犯姑娘和两位主人。”说完,苏令尘也暗自庆幸自己为了不引人注意,特意换了一身破旧衣裳,眉间再装出些哀容,倒真有几分落魄样。
“这是我父母生前住过的,十几年的水灾冲垮后就一直空置着,怕是也快塌了,你还是另寻他处吧。”姑娘双手合十,短暂祭拜过后,将新鲜的花束换了上去。
“实不相瞒,在下的老家也遭了天灾,逃难出来的,路过这里实在是走不动了,想找个歇脚的地方,不知姑娘可否……”
“啪!”不知从那里飞来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姑娘背上,要不是苏令尘手快扶了一把,姑娘怕是要摔个狗啃泥。小院外聚了三三两两拿着棍棒和石块的人,看打扮应该是附近镇上的老百姓。只见他们凶神恶煞,却又带着恐惧的神情,在院外叫嚣着:“扫把星,你怎么还敢来?!”
“妖女,还不快点滚,是想要拖着我们一起死吗?!”
“我跟你们说啊,这个女的可邪乎了,上回杨嫂家那五岁的娃娃只是看了她一样,回家就上吐下泻,高烧说胡话,没几天就去了!”
“这女的太可恶了!自己克死爹娘,引来瘟疫,现在还想来害我们,快打死她!”又是几块石头飞过来,姑娘反身护住墓碑,任凭石块打在自己身上。那些人见此更加愤怒了,纷纷叫嚷着要将她那“毁天灭地”的父母也一同扔出镇子,一时间棍棒和石块齐飞,眼看马上就要打在自己身上,姑娘不禁闭上了眼睛,只是许久,那本应落下的棍棒却并未打在自己身上。睁开眼一看,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手里握着一截粗树枝,地上满是被打落的石块断枝。难道……
“妖女现在还知道要找帮手了,来啊!我们把这两个人一起收拾了!”不知是谁吼了那么一嗓子,镇民们也顾不得害怕了,一个个操起离自己最近的家伙什就冲了过来。突然,跑在最前面的几个家伙似乎被一个无形的力量给掀上半空,一下子飞出七八米远,直摔得眼冒金星,动弹不得。后面的人见此情形,也纷纷停了下来,面带恐惧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寂静中响起威严的说话声,直震得人一阵耳鸣:“本仙在此密林清修,谁敢造次!”余音震得有些心慌,让那些镇民往后退了几步,其中一个胆大的吼了一嗓子:“敢问是哪路神仙?我们在此铲除妖女,身为神仙,是否可以助我们这些凡人一臂之力?!”
那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更为洪亮,五脏六腑都似在振动:“本仙的名讳可是你们这等凡人可以知晓的,还不快滚,以后不得踏入此处半步!否则……”一旁的破屋应声轰然坍塌,待烟尘散尽,众人终于看清,这所有的泥瓦砖墙已变成了一堆粉末,风一吹便消散的干干净净。镇民哪里见过这般阵势,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丢下手里的家伙什便落荒而逃。
“没事吧?身上疼不疼?”苏令尘伸手,跪坐在地上的姑娘似乎还未回过神,却已经不由自主将手放在了苏令尘的手心里,后来聊起这件事,她也总说,不晓得为什么,就是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这双手可以信。
“这些是你做的?”姑娘回头看了看满地的残渣,很难想象方才这里还立着半间屋子。
“雕虫小技而已,在下从前是戏班子出身,会变些戏法。只是可惜今晚的住处没了……”
“哦,多谢公子方才仗义相助。”姑娘屈膝行了一礼,苏令尘心中也是好奇,这般的乡下丫头礼数倒也不差。
“不必客气,只是想问下姑娘,当年的那场瘟疫,姑娘是否晓得这附近有户人家,家中有个三岁左右的小儿?”
“当年逃难离开这里的时候,我也只不过三岁左右,实在记不得这附近是不是还有其他孩子了。”
“你也是三岁?”苏令尘这时候才意识到,父神当初并未言明第十位龙子是男是女,只是其他几位都是男儿,苏令尘便自然觉得这第十个也是个男子,想到那位龙子是集天龙之阴气而生,莫非……
“是。恐怕帮不上公子什么忙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今日多谢公子。”姑娘说罢便拾起篮子反身离去,方才不知道溜到哪里去的狗也跟了过来。
苏令尘心中暗想失算,方才只想着逞英雄,把这破屋给打烂了,虽说并不是真心想要住在这半拉破屋子里,只不过又少了一个留在这里的理由,更何况龙子的去处刚刚有了一些眉目,眼看着唯一的线索正在离自己越走越远,苏令尘拍着脑袋希望能快点想出一个跟上去的理由。
正发愁呢,突然觉得有什么在扯自己的裤腿,低头一看正是跟在姑娘身边的那条黄狗,脚步声传来,姑娘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想想还是不妥,天快黑了,这里偏僻又有野兽出没,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家院中还有一个窝棚,好在现在天气也不冷,在你找到去处前可以将就一下,不知……”
“好,太好了!”苏令尘心中大抒一口气,连忙跑上前接过姑娘手中的篮子:“多谢姑娘!在下名叫苏令尘,靠变戏法讨生活。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林月儿,公子叫我月儿便可。”